這家店,有古怪。
宋泓精力恢複了些,就耐不住好奇東瞧瞧西看看,但他的視線被阻隔了,和師尊一道走下樓時便隻看得見樓梯,進入樓下大堂也隻能看見這一層的布局。
這客棧一共幾層樓、多少個房間,他一概看不太清,更别提房間裡住了何人又有何布置;而客棧外邊有何風貌,也被那門窗阻隔,隻能看見透進來的天光茫茫。
宋泓微微地蹙眉,他習慣于到一密閉的空間,将它裡裡外外都探查清楚,這樣的阻隔令他心裡不安,下意識又往楸吾身側靠了靠。
楸吾渾然不覺,潇潇灑灑地牽着宋泓下樓,還和大堂裡唯一的一個店小二打招呼:“小二哥,這縣裡的集市開在何處?我兒大病初愈,醒過來就吵着要去趕集。”
說着,楸吾還用胳膊肘推推宋泓。
宋泓也立馬眼睛亮亮地看向店小二。
“這時辰還太早了些,二位到巳時出門合适,還請在店裡稍坐片刻,用一些早點再出門也不遲。”小二滿臉堆笑,面上卻如紙做的畫皮,隻勾了兩筆細縫一樣的眼睛和上揚如月牙的唇,“我小二敢打包票,這縣裡專門的早點鋪子,都不如我們客棧做的早點味道好。”
宋泓好奇地盯着那張畫皮臉,上下打量了,确定他除卻眼睛和嘴巴,腦袋上沒其他五官;小二面皮像面粉一樣白,光滑得沒有一點褶皺,再配上這矮墩墩的身材,很像宋泓之前見過的祭祀用的陶俑。
楸吾則從善如流地應允了:“犬子喜好甜食,你看有什麼甜食就上什麼,不拘種類。”
“好嘞,您二位請先上座,我去讓後廚喊一嗓子。”小二躬身,畢恭畢敬地将他二人請到大堂最中間的位置,宋泓想坐靠窗戶的位置,但小二很堅持,宋泓不坐他就固執地站在座位旁,用他那張畫上去的臉沖着宋泓笑。
宋泓實在受不住,悶頭坐在了楸吾的右手邊。
小二這才轉過身去,風一樣地卷進了後廚,可宋泓分明瞥見他雙腿動也沒動,而他雙腳離地,跟一輕飄飄的靈幡似的。
宋泓正準備抓住師尊的手,就寫自己方才的一衆發現,樓梯上忽傳來一陣銀鈴似的笑聲,聽聲音的分布和狀态,大緻是三位年輕的女郎。
笑聲越來越近,女郎們款款而出,在樓梯上走一步停一步,旁若無人地嬉戲打鬧,青絲如雲、面若春花,身披綢緞绫羅,熠熠生光,行走間有玉佩玲琅作響。
可宋泓隻盯着她們的裙擺,那裙擺下并沒有腳,她們也如風如雲地飄下樓,嘻嘻哈哈地站樓梯口推拒了好一會兒,推出了那綠衫的姑娘,飄到了師徒二人的方桌邊。
“兩位公子都看着面生。”綠衫姑娘用手帕擋着嘴說話,她的畫皮比店小二精細,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隻是嘴邊多了幾顆常人不會有的獠牙,哪怕有手帕遮擋,也擋不住獠牙的森森寒光。
楸吾沒起身,隻禮節性地點點頭:“我和犬子隻是路過寶地,借宿幾晚便離開。”
“公子你看着也不過雙十年華,便有一半大的孩子了?”姑娘的目光在他二人間流轉,一驚一乍地問。
“姑娘說笑了,鄙人已年過而立,犬子也才十一二歲,相比一般的人家,我與家妻算得上是晚婚晚育。”楸吾滴水不漏地回答。
“那怎麼不見夫人呢?”綠衫姑娘步步緊逼。
楸吾不徐不疾地回答:“鄙人此行就是去嶽丈家接夫人歸家,可路途中犬子發病,不得不尋了客棧将他照顧妥當後再出發。”
“呀,沒想到公子這等相貌的妙人,還會惹得夫人生氣回娘家。”綠衫姑娘甩一甩帕子,那顆顆獠牙寒光畢現。
旁邊紅衫粉衫的姑娘咯咯笑道:“打聽來打聽去,怕不是青裳你想嫁給公子做小?”
紅衫獨眼,眼睛長在額頭正中;粉衫長耳,耳垂落到了肩膀以下。
綠衫姑娘跺一跺不存在的腳,飄到姐妹跟前打鬧:“你們都不是好人,看我不撕爛你們的嘴。”
玉佩丁零當啷地響,宋泓眼前漫過一層涼意,“飒”地一聲響,那打扮鮮豔的三位姑娘便不見了蹤影。
宋泓終于抓住了楸吾的手:“她們……不是人?”
“是人吧,話說得很利索,”楸吾卻無所謂,“也沒打磕巴。”
這是說話利不利索的問題嗎?
宋泓還想寫字,“啪”地一聲,客棧大門被推開,“轟隆隆”如山一樣,碾進門來三個光膀子腰下圍獸皮的漢子,他們每走一步這地面都要跟着震一震。
見宋泓看過來,站中間那個圍狼皮的漢子,把一隻脖頸帶血的死鹿抛擲到了宋泓身後的桌子,死鹿陀螺般在桌面打轉,四蹄踢踏,把四方桌圍着的椅子紛紛推倒。
一陣叮铛哐啷後,那狼皮漢子惡聲惡氣地開口:“兩位公子都看着面生。”
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