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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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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泓重新站回了地面,他跟師尊說想祭奠一下死去的人們。

但他其實也不太懂祭奠的方式,隻是站在廢墟裡,向着那虛空拜了三拜。

楸吾跟他講了關于風岚縣的另一個故事。

說從前有個書生,他并不是很窮也不是很富有,他有養母供養他讀書,長到二十歲都沒受過多少除讀書以外的磨難。

二十歲那年他去巴郡參加秋闱,歸鄉路上正好遇到暗戀女子出嫁的車隊,他失魂落魄上前攔車,反被小姐的侍衛痛毆一頓扔下山崖。

書生掉下山崖,沒有死掉甚至沒有受傷,他意外得到了一個魔頭的庇護。

一般的魔頭不會有特殊的名字,這魔頭并不一般,它在魔淵的實力等級為境主,又因其特殊的能力,被修仙界的修士們命名為“婆娑影”。

“婆娑影”庇護書生是有條件的,它需要一個安居的地方,于是書生便向魔頭提供了風岚縣的位置,在回到風岚縣之前,屠盡了小姐出嫁的車隊,将小姐擄回了縣城,而風岚縣也遭遇了建城以來最大規模的屠殺,最後隻剩下書生和小姐兩個活人,連書生的養母都沒有逃過這一劫。

小姐到底隻是個凡人,再加上父母親族被屠戮,憂思過重,與書生成婚半年,便撒手人寰。

書生留着小姐的骨架,命婆娑影将捏造出小姐生前的模樣,又捏造出城裡其他人,自己當上了風岚縣縣令,重複着小姐出嫁前一個月的生活,以此欺騙了許多外來的凡人和好些修士,直到他們師徒二人到來。

“婆娑影原身是隻烏金色的巨鳥,與修仙界裡的重明鳥模樣類似,又被稱為未明鳥,其能力是用影子造出幻夢,愛好則是将自己的巢穴築遍三界。”

“我們若來的晚一些,它便要吃了董今升,換到另一處築巢了。”

楸吾徐徐道來了一些修仙界與魔淵的事情,宋泓聽得入神,末了還是沒忍住在楸吾掌心寫:“董今升他真是個壞人。”

“如果他沒有被人扔下山崖呢?”楸吾卻反問他。

“也是他自己先攔車的。”宋泓撇撇嘴,“而且後面他屠城,連他養母都沒放過。”

“還不上當,挺厲害。”楸吾順嘴又誇宋泓。

宋泓覺得自己是被師尊當傻孩子看了,他慢慢地寫:“我之前在皇宮,看到過不少這樣的人。”

“所以我誇你厲害啊。”楸吾理所應當地說。

話是這麼說,但還是覺得怪怪的。

他們又開始了新的旅程,師尊說不着急帶他回宗門,還要在凡間待上半個月。

“先跟你說清楚,回宗門以後,得經過靈根測試,再接下我三招,才能正式拜我為師。”

楸吾繼續撈着宋泓的腰禦劍,宋泓想趴師尊肩膀,但被師尊拒絕,心裡還鬧别扭,所以沒太聽清楚之後的話:

“如果你沒有過關,那你我便沒有師徒的緣分了。”

*

雨天,師徒二人披蓑衣盤腿坐在竹筏子上,順着寬闊的江面往下淌,楸吾甩出竹竿釣魚,一釣一大串,都是從魔淵跑出來的魔物。

竹筏風雨飄搖,在這漆黑的江面如一片枯葉,但宋泓并不感到害怕,他倚靠在楸吾身邊,跟楸吾猜每一條魚的大小,有輸有赢,偶爾耍耍賴,不多時一夜過去,師徒二人滿載而歸。

從竹筏上岸,風雨未停,楸吾拎着宋泓找到山野間的一處破廟,在此處避雨、打坐修行。

宋泓還是調息不過兩個小周天,他睡着之前看師尊在打坐,睡醒之後看到師尊還在打坐。

小孩玩鬧的心思又湧了上來,他小心地搓了搓手,又把手拍自己臉上感受了一下,而後才屏息悄悄地把手放在師尊側臉。

破廟的門壞了,屋頂也不太嚴實,師尊開了結界,沒讓雨水落進來,但那濕寒的風沒能擋住,把師尊的側臉吹得發涼。

宋泓幹脆雙手捧了師尊的臉,想給他暖一暖,師尊臉頰很軟,他捧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捏了捏,不自覺地發出滿足的笑聲。

但這一笑,就把楸吾的眼皮掀開了,他倆大眼瞪小眼好一陣,宋泓都沒把手放下。

“好捏啊?”楸吾抿着唇不笑。

宋泓也沒有感覺害怕,還傻愣愣地點頭:好捏。

果不其然,下一瞬腦瓜崩就敲過來。

宋泓撅着嘴放手,屢教不改地直接撲進楸吾懷裡,仗着自己身量小,輕易地拱到了舒适的位置,貼在人心口哼哼,寫着:“師尊,我剛睡醒,你還打我。”

“我要真收拾你,你恐怕現在都到雨地裡了。”楸吾冷笑,倒也沒把他推開。

宋泓才不信,貓兒似的拱了一會兒,把臉從楸吾胸口挪開,騰出一隻眼睛望向門外。

天光蒙蒙,細雨淅瀝,破廟之外有一棵歪歪扭扭的柿子樹,葉子都被風雨打落,隻剩下滿樹黃澄澄的熟柿子,不知名的雀鳥有一下沒一下地啄食,不一會兒,一顆柿子落了。

“啪嗒”,這是孤寂天地裡難得的脆響。

宋泓咽咽唾沫,楸吾隻瞥了他一眼:“想吃柿子?”

本來不想,但師尊這麼說,他就想了。

“自己去摘。”楸吾推了推他腦袋。

“外頭在下雨。”宋泓撒嬌。

“我給你開結界,淋不到你。”楸吾說。

宋泓卻一下子摟住楸吾的腰不放:“不,我不想和你分開。”

“就這一會兒。”楸吾失笑。

“一會兒也不分開。”宋泓耍賴。

“之前沒見你這麼黏人。”楸吾拍了拍他馬尾,到底沒把他攆走。

師尊隻調整了下坐姿,原本掐訣的雙手把他摟穩,和他一塊往門外看去;師尊的衣料溫暖,散發着草木的清香。

滿目都是灰蒙色,雨伴随着飄渺的霧氣,地面枯草荒蕪,遠一點的地方是落葉的林子,近一點的就隻有這一棵柿子樹,雀鳥撲騰着泛灰的羽毛,破廟的頂被茅草覆蓋,而茅草的尖端滴滴答答地落雨。

隻那點柿子的橙黃是唯一明快的色彩,風搖一下,鳥啄一下,憨态可掬地晃動着圓滾滾的身子。

“啪嗒”,又是一顆圓潤的果子落地。

宋泓沒感覺到嘴饞,他隻感覺心很靜,靜到天地間唯獨剩下他和師尊二人。

師尊的心跳聲平穩而安甯。

“我就跟養了隻貓兒一樣。”師尊忽然說,“原本覺得你像小狗,但這些日子你沒少爬我懷裡,而且不吵不鬧,還是更像貓一點。”

可我是個人啊,才不是貓啊狗啊的,宋泓不服氣。

但師尊垂眸含笑的神情又看得他發怔,宋泓乖乖地應了一聲。

“喵。”

養了我,可不能再丢下我哦。

*

楸吾拎着宋泓,一路禦劍北上,人間處在南北分治的時期,南邊的祈國還在内亂,北邊的溱國則準備趁機渡江,最好一路攻打到盛京。

師徒二人在江北看見了陸續集結渡河的軍隊,不過他們要前往的目的地是溱國的京城長甯,故并未在意軍隊的開拔,反正長甯城裡一派安定祥和。

可惜愈發安甯祥和,也愈發藏污納垢,師尊說他們此行是來斬殺一隻來自魔淵的貓妖。

宋泓有些後悔應承下師尊說他像貓這一茬,他可是見過師尊拔劍的樣子,想象一下那劍往自己身上砍就瑟瑟發抖。

“我們不去客棧嗎?”

楸吾直接拎着宋泓落地于某處屋頂,師徒二人做賊一樣趴在青天白日锃亮的瓦片上,宋泓在楸吾胳膊上寫寫畫畫地問。

“這次不停留太久,就一晚上。”楸吾全然不認為趴在人家屋頂有何問題,“今晚是長甯城的燈會,皇室會帶頭放天燈,到時候滿城上空漂浮着天燈,别提多好看。”

“可我們不是來捉貓……”宋泓寫到一半,頓住了手指,師尊說過降妖除魔并不重要,“我們趴在這上面别人會看到。”

“他們看不到。”師尊笃定地說,“你現在就睜大你的眼睛,找一隻通體發黑眼睛是金色的貓,它應該是隻公的,但被閹了,所以特征很明顯。”

欸?欸!

“這地方可不是我随便停的,這是長甯城的鐘樓,算城池的中心區域,能看到長甯城其他重要的建築,而那魔物就躲在其中。”

好吧好吧,師尊說什麼就是什麼,宋泓調整了趴着的姿勢,騎坐在屋脊上,開始左顧右盼東張西望。

楸吾則得了閑,也找了塊平穩的位置坐下、盤腿打坐。

貓,貓,貓。

黑色的、金眼睛的貓。

宋泓透過重疊的宮牆,看見珠圓玉潤的貌美婦人懷裡,摟抱着長毛藍眼睛的波斯貓,視線一轉又看見與狗打架的狸花貓——皇宮裡可謂是貓咪聚會,可是白的黃的雜毛的,沒有一隻是黑貓。

宋泓拍一拍腦門,暗罵自己傻了,皇室有諸多忌諱,應當不會收留黑的沒有雜毛的貓。

他調轉方向,看向生活在皇城根下的勾欄瓦舍、酒樓飯館,還有尋常百姓家。

牆角睡覺的三花,聚衆群毆的雜毛,餓成一灘貓餅的白貓,還有飛檐走壁的黑貓……不過這黑貓不是金眼睛,而且它是一隻母貓。

宋泓找過了室外,繼續掃視室内,一家家一戶戶向他毫無保留地敞開,他躲避掉一些不該他這個年紀觀看的畫面,讓視線停留在某處楚館的奢華房間。

那房間布置着各種光華奪目的寶器,屋内燃着袅袅的熏香,珠簾掩映的床榻上沒有人的痕迹,隻四仰八叉地躺了一隻沒有一絲雜毛的黑貓。

宋泓看了看黑貓關鍵的位置,它的鈴铛不見了,他正想伸手拉一拉師尊的衣袖,黑貓睜開了眼。

是瑰麗的金色豎瞳。

與此同時,黑貓房間的隔壁,那對在床帳裡抵死糾纏的男女各發出一聲驚呼,随即沒有了生息。

“放心,它沒察覺到我們。”楸吾勾起一抹笑,“察覺到了,它可能會收斂些,把人留到晚上殺。”

宋泓有些氣惱,他還什麼都沒說呢,師尊又猜到了。

那廂黑貓跳出了珠簾,直奔那死人的房間,它殘忍地咬開女人和男人脖頸的血管,啄飲了兩口血,便又擺擺尾巴回到了自己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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