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把吸管插進肥皂水裡,跟在護工們身後,在她們頭發邊上吹出彩色的氣泡。我失去了母親,又擁有許多母親。她們被封在每一個氣泡炫目多變的色彩裡,被空氣中無形的物質一口吞下,壓扁。
聖誕節過去了,但是冬青樹編織的花環還沒來得及從商店的門闆上卸下,一切都顯得那麼倉促。就像急急忙忙落在我嘴唇上的雪花,化作一股冰冷的寒風湧進鼻腔,在肺部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
旁白說,那是生命的一種周期。如今,我們躺在胎膜裹成的一個子宮裡,隻有這種近似羊水湧動的痛意才能不斷刺激我們生長。
‘這顯得我像一顆樹。’我說,‘但是,植物是感受不到疼痛的。’
-為什麼一定要拘泥于人類所能觀察到的生命形式呢?
它問我,
-植物并非無法感受疼痛,隻是它們對于痛感的表達太過内斂,與動物表現在截然不同的境界裡。派瑞特,閉上眼,你将聽見柏樹與醋栗斷斷續續的哀嚎。它們被釘在門闆上,像人類的耶稣。在耶稣出生的日子,它們代替耶稣死去。這就是‘生與死’。
我跟着它的語言,閉上雙目。世界好像突然變得寂靜。
隻是,沃爾布加冰涼的手拽住我的頭發,她把夾子往下扯了一小節,抓得我的發根疼得厲害。
我皺起眉問她到底有什麼毛病。
她像是從沒見過我生氣的樣子,被吓住。幾乎讨好地幫我把頭發整理好。
來接我的布萊克夫婦就看着我們這場短暫的沖突,沒有插手,也沒有制止。我看見那對夫妻用一種冷漠地态度觀察自己帶出來的所有孩子,就像看幾隻需要在特定時間放出來的小狗。
他們并不愛這些孩子。
我幾乎立刻意識到,他們把這些小孩養起來,其實跟養一些小動物沒有什麼區别。他們之間沒有愛,布萊克家的這些小孩實際上比我還要可憐一點。
他們隻是被父母生下來,然後扔到搖籃上,就再也不管了。
所以,柳克麗霞軟弱,沃爾布加暴躁,奧賴恩跟人交流十分困難。
我揣摩這一大家子的關系,布萊克夫婦拿出門鑰匙。我被帶到一個看上去十分整潔的廣場,鴿子停在雕像上。在大雪天撿磚縫裡的東西吃。
一隻鴿子轉過頭看着我們,歪着腦袋,紅色的眼睛藏在鼻子上兩個肉瘤後面。它瘦的可憐,像是生病了。
奧賴恩不和我們說話,他一直站在離我們比較遠的地上,對裡德爾外出打工而沒有對任何人說這件事耿耿于懷。
“為什麼你不用去打工?”他問我。然後立刻被沃爾布加喝止。她把奧賴恩推進别墅的門裡,然後招呼我和柳克麗霞進來。
巫師的房子很溫暖,壁爐裡的柴火好像永遠不會耗盡。我進來之後,箱子就被一個大耳朵、身材佝偻的小怪物提走。
“那是克利切。”沃爾布加說,“我們的家養小精靈。”
‘可悲的奴隸。’我心裡想。
我看着它打個響指就把箱子送走,又端着熱茶擺在會客室的茶幾上。
-說不定就像人類的‘工作犬種’。
旁白懶洋洋地說。
-你想象一下,一隻小狗在幫你端盤子。
這種形容讓這個矮小的怪物突然變得可愛起來。我笑着朝它道謝,然後,它就嘴裡喋喋不休地開始誇獎我。
沒想到這張牙床萎縮的嘴巴裡還能冒出這麼多甜言蜜語。我被它誇獎得高興,柳克麗霞也就在這時候對我說,克利切在布萊克家已經服侍過好幾代人了。
“那它好老好老了。”我說。
柳克麗霞總是會在我高興的時候和我說話,這樣,我就喜歡和她在一起玩。不像沃爾布加,每次我一想到她,就回憶起無窮無盡的争吵。
但是,沃爾布加總是喜歡纏着我。一開始不讓柳克麗霞和我說話的是她;現在,一直纏着我的也是她。柳克麗霞有她的男友——一個同樣是純血家族的男巫需要聯系,她卻好像沒有朋友似的——有時候,我覺這可能也是一個可悲的事實——她真的沒有朋友,除了願意和她說話的姐妹,在假期裡,她隻能一直跟在我身邊。
我隻是喜歡有人奉承我,陪我玩,而不希望我身邊跟着一個喋喋不休保姆。
一開始,她拉着我,和我說他們家那些純血的東西的時候,我好奇地傾聽。第十次的時候,我就已經不耐煩。至于之後,隻要她再說些重複的東西,我就閉上眼睛不去理她。
以至于幾天之後,她跟我說話都要停頓片刻,仔細思考自己将要說内容。
為此,她的母親還會在餐桌上打趣我,說我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夠制服她的人。
我露出乖巧的表情。
實際上,我什麼都沒有做呀!
“要是奧賴恩有你一半的本事就好了。”他的母親說着,不滿地看了眼自己的小兒子。奧賴恩在餐桌上沒有說話,隻是用叉子把蘋果派戳成一塊一塊的。
這兩家的夫人都很喜歡我,在聽說我家裡的慘案之後,不動聲色地勸說我早為未來做打算。她們聽見我的親人離奇的死因,都認為這是某種厲害的詛咒,覺得我家可能是動了祖上留下的某種可怕的黑魔法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