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還是再說:“請把手收回去吧。”
若幹年之後,一名吃它長大的教士坐在長椅上。他戴着一雙灰色羊皮手套,手裡拿着同樣材質的手寫本。陽光直直照進長着虱子的頭發裡,讓那些渴望鮮血的小蟲亂爬。
教士輕輕說了一聲什麼,拿出裝着提神水的小瓶子,倒了一些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最近飽受噩夢追逐,一隻畸形可惡的惡魔嚎叫着撲到他身上。它趴在教士的背部,口器順着脊柱插入身體,如夏日鳴蟬一樣吮吸他的血液。
“我一直在想,所謂‘上帝’究竟在指代什麼。”他聞着迷疊香與薄荷的氣味,卻仍舊覺得昏沉無比,“祂究竟在什麼時候從‘多’變成‘一’。”
山谷輕輕吹了一口氣,捕鼠人再次聽到獵物的竊竊私語。
“祂們從‘多’變成了‘一’。”
教士呆呆坐在長椅上,直到一名巫師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老兄,請問這裡出現過馬戲團嗎?”
“我是一名神職人員。”教士說,“您應該去問村民。”
“是的,我問過了捕鼠人,他說,前一陣子有人在進行一場渎神的演出。您知道嗎,他們把一個男孩釘在木闆上。”
“聞所未聞,這聽起來像噩夢裡發生過的事情,先生。”教士機械地說。
“是啊,噩夢。我又應該如何确認您不在夢境之中呢?”巫師對他說,“您去找一個水潭,好好洗洗臉吧。”
教士走到水潭邊,他身子猛地頓住。水潭上正是一場馬戲表演,一雙痛苦的眼睛正在直視他。那是一個瘦小的黑頭發男孩,他伸長脖子,想去喝池子裡的水。
“上帝啊。”教士想去抱住他,阻止他落入水中。隻是他的手剛一觸碰對方,胳膊便被層層岩石擠壓粉碎,連帶着整個人一起,壓入一塊悲傷的花崗岩中。
巫師頭頂的燕子撲棱棱飛過,沖向山谷間的教堂。羊群在草地上“咩”地一直叫喚,人躺在自家病床上也是這樣。
大地震之後,山谷閉合,這些聲音最終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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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我不同,‘青年’住在一處山洞裡。它是一隻穴居生物,讨厭陽光與火焰。當太陽再一次融化的時候,它鑽到地底下,舔舐那些流下來的汁水和漿液。黑色的泥土外翻,我看見它深紅色的翅膀蛻化為鱗片。
那一會,它就對我說:你應該和我一樣回到石頭下面,待在泥坑或者水塘裡。
我不願意去,所以那些家夥把我按下去了。
‘青年’說,‘小孩’,是你壓根就分不清楚局勢。當時我們已經輸了,輸家最好就此躲起來,銷聲匿迹。
-是的,但是現在該藏起來的是他們。
旁白說。
它在‘青年’出現之後就異常沉默。直到‘青年’開始遊說我跟随它離開。
當旁白開口,‘青年’的臉就開始變得虛幻。一團霧氣輕盈地籠罩在它的頭顱旁,将原本瘦長柔韌的軀體變得如潑上強酸一樣融化。
‘青年’再次對我說:在諸多時間和多層曆史裡,它找到一個狹小的洞窟。它鑽進去,藏在裡面,因此變得又瘦又長。但是它活下來了,和我一樣。它又笑話我也披上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殼子,變得像隻寄居蟹。
我告訴它,我讨厭洞穴,也讨厭吃泥巴過活。這麼多年裡,我過得好好的,沒必要再多一個讨人厭的室友。
“我知道,我能明白。”它的聲音像是唱歌,“你被引誘了,就像過去許多同類那樣。”
話不投機,它向我道别,并且說自己再也不會出現了。
“你留下了一個爛攤子,幾年前有人找過你,但是他們把你認成了我。”它說着,緩慢流進地縫,“看在我們過去處得還算不錯——這句話說起來有些奇怪——那就看在我們在混戰裡沒有打起來的份上,我幫你把那群人打發走了。‘小孩’,今時不同往日,希望你能活得稍微久一點,不要成為别人的盤中餐。”
“那你又怎麼保證自己不會變成‘盤中餐’呢?”我問它。
“你看我還有食用的價值嗎?”它那隻冰冷的足肢在我面前揮動,又飛快縮入地穴。
‘它還能吃嗎?’我問旁白。
-不。
旁白回答我,
-它,還有英國的一小部分人,都已經沒有食用的價值了。這個家夥的氣味十分惡心。
我知道了。
它确實幫過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