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作鴛鴦的婢女上下一色水綠的褙子長裙,捧着一盞茶碗剛放下,聽賈母叫她,應了一聲,腳下不停轉到外邊,打發人去門上。
人還沒跑遠,就聽外邊遊廊上匆匆過來一個小丫頭,道:“來了來了,林姑娘來了!”
她一邊喊,廊下挂着的鳥雀也跟着叽叽喳喳叫喚起來。
“鴛鴦!”
“哎!”鴛鴦應聲進屋。
“外面在喊什麼?哪個丫頭這樣聒噪!該罰!”
鴛鴦知她心裡又急又煩,扶着她道,“老太太,您怎麼不聽聽她說的。我都要為她叫屈了。您不僅不該罰她,還該賞她才是呢!”
“哦?”賈母意識到什麼,激動道:“可是......?”
“是!您聽,外頭雀兒都在報喜,您說該不該賞她?”
賈母聽了,高興不已:“好,好,是該賞!”
見賈母終于高興了,邢夫人舒了一口氣,湊趣道:“還是鴛鴦姑娘嘴巧,不像我們心笨嘴拙,怨不得老太太疼她。”
賈母臉上笑意微淡,沒搭她的話,扶着鴛鴦的手坐下。
邢夫人臉上讪讪,不知又哪裡惹了賈母不快。
王夫人斜了眼邢夫人,拈了枚果子。
剛忙活一通緊趕慢趕過來就聽到邢夫人這句話的王熙鳳暗暗撇嘴。她這個婆婆是既沒眼力勁又不會說話,這個時候不說話比什麼都強。說嘴巧豈不是說鴛鴦沒句實話,就是哄着老太太?
想罷,她揚聲道:“哎呦,老太太,我來了!快,讓我看看!”
不等屋裡衆人反應,王熙鳳來來回回,左瞧右瞧,又拉着賈母的袖子翻看。
賈母:“鳳丫頭,你丢東西了?這是在找什麼?”
王熙鳳放下袖子,唉聲道:“老祖宗,我打老遠就聽到人喊‘林姑娘來了’。怎麼一進來,卻沒見着人?我就想着,是不是老祖宗聽到我來了,就把她藏起來了?”
“老祖宗,你快叫她出來罷,我吓不着她!”
賈母撐不住,笑了起來,屋裡的丫鬟婆子也跟着笑了。
“你們瞧瞧,這鳳丫頭猢狲似的。我要是有收人的本事,第一個就把你收在袖子裡,這樣你才老老實實,吓不着你妹妹!”
王熙鳳不依:“老祖宗~,新人還沒來,你就要把舊人丢過橋了!”
話音剛落,賈母又是一陣笑。
這時,丫頭進來通報,“林姑娘到了。”
屋内笑聲頓歇。
前面的人引着黛玉一行進屋。
剛轉過插屏,黛玉就見上首頭發花白的老人,還未拜下,老人就将她摟在懷裡,心肝肉地叫着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又不免念起了賈敏,更是傷心不已,眼淚止不住。
雖則師父已替母親做好了安排,或許也早已轉世投胎,來世必定順遂,但賈母真心實意的悲傷仍然勾起了黛玉心中的傷痛,禁不住也跟着紅了眼。
一老一小抱頭痛哭。
衆人也無不拭淚,又怕老的老,小的小,傷心太過反而不好,又忙上前勸慰。
好一會兒,賈母緩過來,摩挲着黛玉的臉,攜着她的手坐下,一一讓她認人,黛玉也一一拜見。
待指到王熙鳳時,賈母尚未開口,她便自己道:“好妹妹,怪道老太太要施了神通收了我,不叫我吓人。再沒想到天下竟有這樣标緻的人,連身邊的人都跟神仙似的,都叫我無顔面對了。”*
說着,她拿帕子一捂臉,扭身背對着賈母和黛玉。
衆人皆笑。
白鶴芙蓉四個都暗暗看了王熙鳳一眼。還未進屋時,他們都聽到了裡面的笑語。屋裡人說了什麼,以她們的耳力都聽得清清楚楚,如今聽她開口,立時将人對上了。
何嬷嬷不禁暗暗贊歎,好會賣弄的人!好巧的舌頭!
青雀卷了卷自己的舌頭,随後放棄。沒關系,她會啾啾叫,比外面那些叫得都好聽。
滿屋子人中,唯有黛玉不懂。
見她不明所以,賈母便說了先前那番話,又道:“鴛鴦,把你奶奶的帕子扯了,讓我看看她的臉皮還在不在?”
鴛鴦一聽,作勢便要去拉她。
王熙鳳忙撤了手,嚷道:“在呢,在呢!”
一邊說一邊湊到賈母跟前,“您瞧,是不是好着?”
賈母眯着眼睛端詳了兩眼,故作不解道:“我看你倒是沒皮沒臉的緊。”
黛玉側過身悶悶笑了起來。
說完笑完,賈母才看向芙蓉幾個。挨個看過去,略過老嬷嬷不提,其他三個果然都是好相貌。
“鳳丫頭滿口裡竟有一句實話,果然個個都好,比咱們府裡的還齊整些。”
王夫人先前就注意到黛玉帶來的幾個人,此時掃了一眼,皺起眉頭,随後又低下頭,撥弄着手裡的珠串。
問過幾人都叫什麼,聽到青雀的回話,賈母連連點頭,“這名字極襯。”
複又問王熙鳳,“你三個妹妹怎麼還不來?快叫她們來認一認人,姐妹見見才是。”
王熙鳳揮退了下人,道:“已叫人去請了,應當差不多就到了。”
說曹操,曹操到。
幾個丫鬟婆子簇擁着三個人進來,黛玉又是一番見禮。舟車勞頓,馬車上又沒歇一歇,此時黛玉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王熙鳳時刻留了兩分心在她身上,見狀眼睛一轉,問賈母如何安置黛玉。
賈母笑罵:“你沒給你妹妹收拾屋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