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發現素雲的異常。
李纨拭了拭眼淚,道:“難為你們惦記着他,還特地來看他。昨兒半夜蘭兒就醒了,嚷着餓,一大屋子人都被他折騰起來給他倒弄吃食。好容易吃了東西又喝了王太醫開的藥睡下,今日醒來就大好了。”
“果真是太醫院的杏林聖手,比外面坐堂的大夫厲害許多,藥到病除。”
賈蘭從椅子上下來,繞到跟前,似模似樣拱手道:“見過二姑姑、三姑姑、林姑姑、寶叔叔。”
迎春等人連忙側身避開,攔着他道:“蘭兒太見外了。”
黛玉定定看了他一眼,見他眼神清明沉靜,不見癫狂之相,很是納悶。王太醫果真這麼厲害?
衆人說着話,李纨招呼黛玉等人坐下,又叫下人們去擺瓜果熱茶進來。
“大嫂子快别忙了,本就是來看望病人的,倒叫你還要顧着我們,忙忙叨叨不安生。我們坐坐就走。”
李纨笑着道:“我就是動動嘴皮子,哪裡就忙了。蘭兒好了,我也放下一樁心事,人也跟着好了。”
又說前幾日大夥兒來看賈蘭,她憂心賈蘭病情,無心招待。
衆人皆道無妨。
探春在心裡斟酌了半晌,還是勸了李纨一句:“蘭兒久病,雖看着好了,到底虧了身體,病去如抽絲,也該多歇一歇,養養神,等病好了再讀書不遲。”
她以為是李纨望子成龍,一刻都不能等,賈蘭人才清醒就讓他用功。
李纨道:“你說的我也知道。我也說叫他不必用功,左右還沒上學,如今隻跟着我些微認幾個字罷了,等上了學再認真讀書不遲。可他自個兒要讀,隻說看一看,不怎麼費神,病中睡得夠多了,骨頭都疼,也躺不住。”
“我想着也是,他也看不大懂,隻能挑着認識的字看,鑽研不進去,這就不傷神了,便由他去了。”
李纨說着,輕輕摸了摸賈蘭的頭,想到了自己早逝的丈夫。蘭兒像他父親,一樣是肯在念書上用心的,可惜他父親鑽研太過,耗盡心血,年紀輕輕就沒了,留下他們母子倆。
李纨不由悲從中來,抱着賈蘭低頭抹淚。
賈蘭不防被她攬住,微微偏頭,輕輕掙紮,聽到李纨的悲泣,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又硬生生忍住了,任由李纨動作,隻是身體十分僵硬,眼神四處漂移,不經意間,就對上了一雙含着冷意的眸子。
那雙眼睛注視着他,深深看了他一眼,賈蘭覺得自己像是被攤開在太陽下,渾身上下都被曬透了一般,不留半點秘密。
他眼神一凝,再看過去時,那雙眼已經移開了目光。
賈蘭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了黛玉和寶玉。
探春和李纨說話時,黛玉一邊留神聽着,一邊去看賈蘭的書桌,她還是有些在意筆的事。
昨天被青雀碰倒的筆架被移開了,另擺了個粉彩閑雲野鶴瓷筆筒,筒裡倒插着五六隻筆。黛玉默默比劃了一下,發現新換的筆是适合賈蘭這個年紀的人用的。
筆筒旁邊是是青瓷書燈,插着燃了小半的蠟燭,像是晚上有人點燈夜讀過。桌上右手邊一隻壽桃樣式的筆掭上擱着一支筆尖吸飽了墨的兔毫筆。
蘭哥兒不僅看了書,還寫了字,黛玉心想。
寶玉挨在她身邊,從左邊換到右邊,蠍蠍螫螫地,見她盯着賈蘭的書桌出神,悄聲問:“妹妹看什麼?”
書桌上放的東西基本上一目了然,都是平常東西,隻有筆筒還有些意趣。寶玉道:“我那裡有個硬木百寶嵌靈芝的筆筒,妹妹喜歡的話,改明兒我給你送去。”
黛玉白了他一眼,背過身,“誰說要你的筆筒了。”
寶玉苦惱,“那妹妹喜歡什麼?”隻要他有的,都可以送來。
黛玉不理他,上前跟迎春、探春一同安慰李纨,寶玉瞬間被擠到外圍,插不進話。
好不容易李纨止住了哭聲,賈蘭松了一口氣,大大退了一步,從李纨懷裡脫身,離她遠些,整了整衣衫,見寶玉團團轉,好像很忙,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他眼中無奈一閃而過,道:“寶二叔今天不用上學嗎?”
寶玉樂呵呵道:“太爺犯了咳疾,學裡放了兩日假,叫我們隻在家裡溫書。”
“溫什麼書?學裡功課上到哪裡了?隻有太爺一個人授課嗎?其他夫子呢?”
寶玉不喜讀書,聽着賈蘭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恍惚以為面前的人不是小侄兒,反而像迂腐長輩,他哆嗦了一下,怏怏答道:“在讀《孟子》。”
别的就不肯多說了。
賈蘭又追問,“學裡的學生都跟寶叔叔一樣大嗎?”
寶玉搖頭。
賈蘭:“那所有人都學一樣的内容?”
寶玉點頭。
賈蘭面色微變。既然學生有大有小,如何能安排一樣的課程,年紀小的跟不上進度,年紀大的又學得太慢,白白消磨時間,夫子病了還要放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