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沉思不語。
賈政的提議雖是推脫之言,卻也還算中肯,但她不放心賈敬這個人。别人不知道,她還能不清楚。賈敬當年出家修道,一是他性情不夠圓滑,一味埋頭讀書科舉,人情世故上一點不通,根本适應不了官場。
就跟她的小兒子一樣,都是死腦筋的人,領着官職隻能坐冷闆凳,年年考核升官都輪不上。
不過說起來工部的官職也難升就是了。
被賈母橫了一眼的賈政莫名奇妙,不知老太太是什麼意思。
賈母也懶得跟她解釋,兀自想着事。
賈敬出家的另一個則是為了避禍。
既是避禍,自然是老老實實縮着才行,再胡亂結交旁人,建立人脈關系,在天家眼裡,就是嫌脖子太硬。
如此一來,說他知道什麼有本事的大師,賈母是不太信的。
見老太太半天不說話,賈政躊躇,還想再勸一勸。
賈母擺手,制止了他,道:“你說的也有理,是我思慮不周。碰見騙子是小,無非就是舍些香火錢,咱們家也不在意這個,但叫他們胡亂折騰一通,再傷着寶玉是大。”
王夫人有些急了,“老太太......”
賈政的聲音蓋過她:“我這就讓人去東府找珍哥兒來。”
賈母歪靠着,額頭抽痛,實在不想理沒出息的小兒子。
都是當爺爺的人了,遇事還是隻知道往外推。既然知道丢臉,怎的不自己親自去,少個人知道,就少一分洩露消息的風險的道理都不懂嗎?再者,珍哥兒去指不定讓他老子趕出來,他親自去,無論如何敬哥兒是要給他面子,肯定是能見到人的。
鴛鴦輕輕幫賈母揉着穴道。
賈母歎息一聲,兒子媳婦加在一起,都沒有這一個人貼心。
賈政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老太太沒發話,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賈母道:“你準備叫珍哥兒怎麼跟他父親說?”
“這......”賈政遲疑:“不是實話實說嗎?”
賈母恨鐵不成剛,“寶玉在學裡被打傷的事,到今天都還沒有個說法嗎?”
已經暗示到這份上了,賈政依然沒聽懂賈母的潛台詞。
賈母......賈母徹底無奈,也不跟他繞彎子,道:“你讓珍哥兒把他老子叫回來,不說請大師的事,隻跟他說,現在家學實在不像樣,從來沒有書念得好還有錯,還要被人打的。他是出家了,但還是賈家的族長,族長的職責就該擔着,你讓珍哥兒問問他,家學是關乎賈家未來的大事,他還管不管了?”
賈政喏喏稱是。
賈母沒好氣地趕他:“知道還不快去!”
賈政瘸着腿走了。賈母又叫王熙鳳,“琏兒回來之後,你讓他明兒去一趟清虛觀找張道長,問問他可知道什麼厲害的師父。”
吩咐完王熙鳳,賈母又敲打了寶玉房裡的丫鬟們幾句才離開。
都散了個幹淨,襲人擰了帕子,蜷腿跪坐着替寶玉擦幹淨額頭上的冷汗,又把他脖子上挂着的玉拿出來。
“啊!”麝月驚呼一聲。
襲人一驚,連忙将玉捂住塞進衣服裡。剛掩好衣襟,晴雯撩了帳子進來,放下剛打的幹淨水,低聲問麝月:“你鬼叫什麼?叫太太聽見了又是咱們的不是。”
麝月捂住嘴。
她探頭往床上看,“寶玉又有不好了?”
襲人下了床,裡外轉了一圈回來:“太太走了?”
晴雯往右邊指了指:“沒呢!太太頭疼,到旁邊歇一歇。”
襲人看了麝月一眼,麝月放下手,道:“二爺那天從學裡帶回來的東西還沒收拾,這幾日亂糟糟都給忘了,幸而沒讓老太太、太太看見,我去整一整。”
“做什麼神神叨叨的?你們都瞞着我什麼?”晴雯不滿。
襲人拉着她道:“沒想瞞你。”
“你看這個。”她拉開寶玉前襟。
晴雯瞪圓了眼睛。
“怎麼變成這樣?林姑娘不是擦過嗎?”晴雯說着打了個寒噤:“寶玉真的中邪了?”
她對這事還是将信将疑的。因為寶玉完全沒有想象中中邪的人那樣瘋瘋癫癫,要咬人殺人的樣子。她還是覺得寶玉是病了。
襲人把玉解下來。先前黛玉擦完,恢複幾分光彩的玉如今暗淡無光,仔細看去,玉裡似乎還有一縷一縷的絮狀物,跟尋常街邊攤子上一二兩銀子就能買到玉沒什麼兩樣,品質跟襲人頭上的豆綠簪子差不多,個頭還要小上許多。
襲人走到盥洗架子邊,捧着玉沉進水裡,用力揉搓了幾遍,再撈起來時,玉還是那個樣子。
晴雯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