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楚微的傷口還在流血,血線從嘴巴的地方貫穿下去,一直延伸到大約是脖子還是胸腔的地方。寶钗不知道蛇身是怎麼區分胸、腹、腰這些部位的,但餘楚微的下巴——姑且算是下巴吧,幾乎快被整個斬下來。
“怎麼,想趁機殺了我?”餘楚微嘲諷道:“我雖然受了傷,但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還是綽綽有餘。”
寶钗一言不發轉身,找到裝冷香丸的瓷瓶,吃了一粒丸子,壓下熱毒後她又出了門。
餘楚微的視線沒有離開過她的背影,在她走了後才嘶了兩聲,蛇信吞吐,嗅到空氣中一股淡淡的花香,混在各種各樣的蛇腥氣中。
她渾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不過外傷雖然看着重,但還可以忍,她肉身還算強悍,恢複力尚可,花些時間總能養好。
最要命的是内傷。
金氣在她體内,像是生生吞了個鐵球,消化不良,頂得她腹部難受至極。她又不敢用全力将它逼出來,就怕賈家邪了門的運勢抽冷子再來一刀,那她真隻有躺着挨劈的份。
人形暫時是變不了了,天亮之前,至少要變小一些,不然這麼大的蛇軀爬到哪裡都太顯眼了。
此刻餘楚微真是後悔自己剛才的舉動,都是腦子進了水,好歹應該先聊上兩句再說,一通折騰下來,賠了夫人又折兵。
她半合上眼。這次損失最大的是末诃石印,完全被毀,一下子削掉了她近三分之一的修為。
石印損毀的那一刻,她說不上是心痛失落多一些,還是松了口氣多一些。
她能有今日,成也石印,敗也石印。自從被反噬之後,餘楚微也曾想過要斬斷和石印之間的聯系,可總是下不了決心。畢竟是好不容易修來的功力,沒有哪個妖能輕易舍去。
石印或許也是想舍棄她,所以自己撞上了刀鋒。
毀了也好,毀了也好。總歸是相看兩相厭,從今往後,她就徹底和過去一刀兩斷了。
得找個地方好好躲一陣了。京城不行,說不定哪天就又碰到高人了。離京城太遠也不行,重傷之身在外行走,容易被當成一盤菜一鍋端了。
餘楚微想來想去,覺得皇帝祈雨的地方算是一塊風水寶地。能被選中設為祭壇的地方,先天風水肯定不差,不遠處又沾染了怨氣和“神血”,驅邪效果應該不錯,短時間内安全有保障。
她一邊試圖壓制金氣,一邊盤算着,就聽到有人靠近,警惕地睜開眼,發現寶钗去而複返。
“你想死?”
寶钗無視她的冷臉,雖然蛇臉上根本看不出表情。她舉着一個白麻布塞着的撇口小瓶,“你要上藥嗎?隻有人用的傷藥,不知道适不适合你用。”
餘楚微:“?”所以她剛才出去是去拿傷藥了?
餘楚微一時有些搞不清寶钗的想法,這人對她應該是又恨又怕的吧,這個時候不落井下石,也該遠遠躲開才對,送藥算怎麼回事。
她不說話,寶钗就當她同意了,試探着靠近了一些,見她沒動,她用細布沾了些藥粉給她上藥。
不習慣被人觸碰,更何況還是要命的地方,餘楚微轉頭哈了她一下。
寶钗一驚,忙不疊倒退兩步避開。
傷口又崩開了,餘楚微也不在意,見寶钗渾身細細打着顫,頓時嗤笑:“既然這麼害怕,還要湊上來......你這樣的人~”
她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有事想求我?”
寶钗緊緊抓着瓶子,臉色白了白,半晌點了點頭。
餘楚微饒有興緻,“說吧。雖然我現在心情很糟,但看在你還算誠實,我可以勉為其難聽一聽。”
寶钗垂下眼,遮住眼中的複雜情緒,問:“你是不是要走了?”
看來是全聽到了,餘楚微也不意外她會猜到,她一直知道寶钗是個聰明人。
“怎麼,聽你的口氣,你還舍不得我?不如我把你吃了,這樣你就不用舍不得了。”
寶钗看了眼她的“下巴”,“你現在吞得下整個人嗎?”
“這你不用操心,我可以先咬死你,再分開吃。”
寶钗不怕她的恐吓,問起自己想知道的事:“林姑娘是人嗎?”
“嗯?”餘楚微沒料到她問這個,頓了一下。
“我聽你說她們是一群妖精鬼怪。”
“那倒不是,五個裡面,隻有她是普普通通的人類。”這個問題餘楚微回答的倒爽快,“也不算特别普通,有點微末修為,就比普通人強一點。”
寶钗的心重重一跳,仿佛看到了另一扇世界的大門,“那些妖怪,為什麼會聽她的?”
餘楚微終于正眼看向寶钗,片刻後,她懶懶道:“可能是報恩,可能是她們就喜歡當丫鬟,也可能是被逼的,誰知道她們是怎麼想的。”
不像是被逼的,寶钗心想,她清醒得早,昨天還看到過叫芙蓉的女妖對黛玉的保護。
“問完了嗎?問完了就走。”
“沒有!”寶钗急忙道:“你說林姑娘有修為,是不是普通人也可以修行?”
其實她最想問的是她可不可以。
不必說出口,餘楚微已經懂得了她的言外之意,“你想修行?看不出來你還有這等志向。”
一路同行好幾個月,餘楚微也不曾見她升起念頭。依她所見,寶钗就是個标準的千金小姐,讀了些書,有了些見識,但循規蹈矩,常以看不見的規矩約束自己。
怎麼今日就離經叛道起來了,難不成是受了刺激。
寶钗确實是受了刺激。今晚跟薛姨媽的談話,讓她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但她恨的并非是自己生錯了性别,歸根結底,她是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若是她能像餘楚微那樣,壓制住哥哥就好了。
她從前并不敢想自己也能修行,是因為沒有先例。餘楚微是妖,終究跟人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