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最近不僅胃口不佳,小腹還總有墜脹之感,人也困乏。一大早就爬起來忙活,她這會兒也有些累了。
“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我拿主意,哪有空看大夫。”鳳姐打了個哈欠,眼角冒出點淚花。
她總是精神抖擻,還從來沒有這麼困倦過。平兒有點惱,“奶奶總說忙,一點子時間都擠不出來?把個脈要多久?一盞茶的時間都不到!中午小歇的時候抽個空不就有了。”
“芙蓉都看出奶奶不好,可見奶奶是真不好了。身體是奶奶自己的,有個頭疼腦熱也是奶奶自己受。小病不看拖成大病,到時候受罪也是奶奶自個找的!”
她噼裡啪啦一通說,鳳姐笑道:“喲!人家就提醒了一句,你還急頭白臉借着話頭來壓我了。說,是不是早盤算着要‘教訓’我了?你這威風八面的,要不奶奶給你當?”
平兒恨恨道:“我說的正事,奶奶反拿我取笑,白替你操這份心。是我狗拿耗子,盡想些有的沒的。
說完,撇了她不管,悶頭往前走。
鳳姐見她真生氣了,忙拉她:“我就是說說,你這脾氣越發刁鑽起來了。”
平兒甩手。
“行了,我是真沒空,你要是樂意惦記這事,等二爺回來,你跟他說一聲,請給大夫。隻要你請來了,我也不能拒了他不是?”
“明明是為着奶奶自己,反倒還要我求着你似的。”平兒扭頭道。
“那你請是不請?”
“請——”平兒拖長了調子回道。
主仆倆争了兩句嘴,平兒到底記挂着這事,賈琏回來後就便試探着跟他提了一回。
這也不難,隔了兩天,賈琏就帶了一位大夫回來。大夫一摸脈,便跟賈琏道喜,說是鳳姐有喜了。
賈琏和鳳姐先是大喜,便又聽大夫說胎兒月份淺,鳳姐操勞太過,有點滑胎的迹象,若想坐住胎,需得好好養一養。
鳳姐轉喜為憂,賈琏忙求大夫開藥。鳳姐在一旁抱着肚子呆了一會兒,“敢問大夫,這胎要養多久?”
“夫人懷孕尚不足一月,也是夫人身體底子好,才沒小産。保險起見,前三個月還是要小心。”
那就是還有兩個月,還好。鳳姐露出點笑意來。
大夫是個精明人,心地也好,見鳳姐表情,便知道她自覺三個月坐穩胎後,怕是又要不愛惜身體了,這胎難。
他話鋒一轉,又道:“夫人已經隐隐見紅,便是過了三個月,也不可掉以輕心。再有,頭三個月和後三個月都是危險的時候,千萬要小心。”
“是是是,大夫說的是。”賈琏忙不疊附和。
送走了大夫,賈琏出了院子到各處報喜。平兒扶鳳姐躺下,見她郁郁不樂,道:“奶奶不是盼着有個孩子,怎麼還不開心了?”
鳳姐道:“我是開心,但也焦心。前前後後六個月,府裡的事一放手,再踏出這個門,外邊就變天了。”
“我勸奶奶少操這份心!”平兒把鳳姐常喝的提神濃茶都倒了,換了甜嘴的蜜水,道:“天大的事,橫豎都有太太和老太太頂着。”
她左右看了看,輕聲道:“奶奶别嫌我刁,說句不好聽的,這世上沒有離了誰日子就不過了。你沒嫁給二爺時,府裡沒你掌着,不照樣過來了。”
“要我說,奶奶就是太死心眼,什麼都想管,這幾年可得着一句好話不曾?白擔了個虛名,幹的盡是招人恨的事。二太太放了權,就被人喊菩薩了。”
她們年少時也是常來賈家,在這裡住過的,當時二太太可不是現在的名聲。
鳳姐擰了下她的嘴,道:“姑媽你也敢瞎說,忘了前日的事了?你被打出去,我可救不了你。”
“我隻跟奶奶說,隻要奶奶不賣了我,誰知道。”
有丫鬟進來,兩人都住了話頭,平兒到一邊忙活。
鳳姐半躺着,心裡想着平兒說的話,想着想着,不知不覺就睡着了。再醒來,太陽都落了。外面有人來回走動,鳳姐支起身,“誰在外頭?”
賈琏滿臉喜色地過來,坐在床邊,按住她,“你躺好。是老太太聽說你有了,命人賜的東西。”
“那我得去謝老太太。”
“奶奶别忙!”平兒揚聲道。
“奶奶醒了,你們擺飯吧。”
丫鬟婆子魚貫而入,在炕上擺了七八個小碟。
“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都來看過奶奶,見奶奶睡了,沒讓喊。”平兒最後進來,給鳳姐遞箸捧湯。
鳳姐着實餓了,挑着筷子夾了點鴨肉,道:“老太太有說什麼嗎?”
“說了。”
“說奶奶看樣子是累很了,睡得這麼沉。”
賈琏插不上話,陪坐了一會兒,也出去吃飯了。
鳳姐見狀放下筷子,道:“老太太隻說了這個?”
平兒低聲道:“就知道奶奶要問!老太太說養胎要緊,别的就放一放,先别管了。”
不等鳳姐急,她繼續道:“奶奶且把心放到肚子裡,我看老太太是要親自出面。林姑娘一來,連出了兩三樁麻煩,老太太指不定惱火着,奶奶正好借這個機會摘出來。”
鳳姐抿着湯,出了下神,随後道:“這樣也好,我也萬事不管了。”
“早該這樣。”平兒道。
吃了飯,鳳姐歇了會兒,招呼平兒:“扶我起來去供桌那兒上柱香。”她摸着肚子道:“多虧了這尊觀音,還有林妹妹的人提醒才保住這個孩子。”
鳳姐不是迷信的人,但這回确實有些兇險。要不是芙蓉那一句,她恐怕小産還無知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