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殿。
說是殿,其實内部結構更像是塔,螺旋着往上,在最高處開了個小口子,堪堪滲進來一絲絲的陽光。像是有幾百幾千層,無人能數清楚,因為每次數都會花了眼睛。每一層都有幾千幾百個小格子,每個小格子都存放着一具魂靈。平日裡他們吵鬧得很,叽叽喳喳個不停。說八卦,話家常。抒苦難,聊心情。
十王每日都會來這裡端坐一會兒,加強這裡的封印,唯恐有不安于現狀的魂靈伺機逃走。它們的情感是如此地強烈,怨念是如此地深刻,日積月累,十王也難免會受到些許影響。
每到來這裡端坐時,他便将體内的魂靈盡數釋放,隻徒留一具空殼在這裡。有時也會親手打造存放自己魂靈的偃偶,以分擔些自己肩上的重擔。然即便那些都是他自己,日後也會生出别樣的心思,不再受控于他,在虛陵四處四散開來。
然他們心中都牢記自己是從何而來,從不敢對十王生出反叛的心思,更遑論叛離仙舟。隻有一個例外,那便是先前逃離仙舟去了公司成為主管後來又回來的閻世羅。
十王依稀記得,自己雕琢他容貌時是如何的廢寝忘食,十根手指都不知挨了多少手工刀的傷。然就是他苦心孤詣打造出來的偃偶,如今卻成了……
“十王,景元将軍求見。”
問判在外面小心翼翼地詢問着。
“不見。”
十王連眼睛都懶得睜開。
景元這家夥來得委實不是時候,怕不是特意來嘲笑他的。他現在十分乏力,實在不想抽出時間來應付這個笑面虎。
“是。”
十王隻聽到門外傳來景元的一聲輕笑,聽上去似乎心情不錯。他更加心情憋悶,心底有些嫉妒景元如今懶散的狀态。
“……”
十王安坐了會兒。
外面陡然又傳來問判的聲音:“十王,景元将軍他……”
“他又在胡鬧些什麼。”十王強行壓着心底的怒氣,聲音微涼。
“他……”問判猶豫片刻:“他去砍您養在後院的青竹了。”
十王蓦然間睜眼。
這個家夥。
真是不叫人省心。
再顧不得什麼,他起身去了竹林。才剛踏進門裡,本以為會看到一片狼藉,卻見自己心愛的翠竹好端端地立在那裡。一片皎潔的月色下,薄薄的輕紗緩緩覆在竹林之上。點點螢火蟲穿梭其中,更添幾分幽靜。
十王微微松了口氣,正待離去,不料從天而降一滴雨水掉落在他的頭上。他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腦袋,擡眸看去,這才發現景元躺在一根稍稍彎曲的竹子上,正拎着壇酒往嘴裡倒。些許酒水順着他的唇邊滴落,險些滴入十王的眼睛裡。
他往旁邊避開,不輕不重地在竹子上拍了一掌。竹子劇烈搖晃了下,險些将景元給震下來。景元嗤笑一聲,換了根竹子繼續躺着。
十王實在看不得竹子彎成現在這個弧度,又是一掌拍來。景元也不惱,便又換了根竹子。
如此,十王拍,景元換。不知持續了多長時間,十王才終于停了下來。景元依舊怡然自得,臉不紅氣不喘。隻是些許銀發散開了些,在半空中微微飄着,平添幾分俊逸。
“景元,你快些下來。”十王催促道。
“早如此說,我不就下來了。”景元将酒壇托在掌中,翻身躍下。他将酒壇往前一送,唇角揚了起來:“喝不喝?不用謝我,從竹林下挖出來的。”
十王接過酒壇,掂了掂,裡面已經不剩多少了。他無奈歎息一聲道:“你倒好意思說出口。”稍微停頓了會兒,又問道:“你來找我何事?”
“占個位子,觀看熱鬧。”景元雙手環胸,依靠在旁邊的竹子上,挑釁道:“看你過得快不快樂,買個煙花慶祝一下。”
十王真想将酒壇子扣在他的腦袋上,但他不想浪費了自己深埋多年的酒,便隻是想了想,沒有付諸實踐。頭腦稍微冷靜一下後,他道:“你如今全都知道了不成?可是有無告訴你的?”
“你說的哪一件事情?”景元懶洋洋地擡眸,語氣有些欠揍。
“……”十王忍了忍,“罷了,無事。”他往自己埋酒的地方走去,發現二十壇酒悉數被景元挖出來了,端莊整齊地擺在一旁,然而——
卻都是空的。
十王有些不敢置信,每個壇子都拎起來晃了晃。直到真的确定真的一滴也不剩的時候,他才擡頭緩緩看向景元,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輕輕開口:“你的胃口倒是大得很。”
“近來有鐘離作伴,酒量見漲。”景元慵懶地舒展了下身體,惬意道:“二十壇酒下肚,未見有任何暈眩的症狀。反倒精神越發清醒,許多從來不曾想明白的事情都有了些許眉目。”
聽景元話中有話,十王也沒了脾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罷了,你喝便喝了罷。若是不夠,我再釀上幾壇。”想了想,他補充道:“隻留給你喝。”
“也不給塵冥喝嗎?”景元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狀似無意間問道。
“他若想喝也可來喝。”
“哦。”景元緩緩拖長了聲音,他又打了個哈欠,眼睛有些迷離,“元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