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靜谧美好,綠洲的所有生靈似乎都不忍破壞這難得的寂靜,一切都靜悄悄的。偶爾響起一兩聲稚嫩的鳥鳴,好像是睡不着的幼鳥在與家長撒嬌。而忙碌一整天的人們,伴随着熟悉的疲勞與滿足,安然地陷入黑甜的夢鄉。
沒有燭火,也沒有燈光,智慧之神靜靜地伫立在黑暗的露台上,擡頭眺望遠方。
曠工許久的月色似乎也察覺到自己消失太長的時間,不動聲色地脫離舒适的雲層,悄悄探出頭。
“你和阿布說了些什麼?”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樹王身後,血色的瞳孔在皎潔的月光下熠熠生輝,清澈透亮得一眼看得見底,此刻,這對紅寶石裡盛滿了戲谑。
他對友人開玩笑:“去質問你們的友誼了?”
月光終于不再猶豫地照亮這一片小小的天地,夜幕撩開神秘的面紗,樹王臉上的神情終于被友人解析。
“阿赫瑪爾……”她輕喚他的名字,是智慧之神難得一見的猶豫與苦惱。
“到底怎麼了,竟然能讓你流露出這種神情?”赤王越加好奇,通曉提瓦特萬事萬物,無所不知的世界樹意志的化身,也會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嗎?
但大慈樹王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微微搖頭,輕歎:“并沒有談什麼,隻是……說了一些有關他過去的事。”
“哦?”赤王向前一步,與她并肩,向不知在何時再次顯露無邊星海的浩瀚夜空望去。
瑰麗璀璨的星空,無邊無際的銀河,遠比白日的天空更加震撼人心。赤王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他伸出手,向最耀眼的那一顆星辰抓去——再次打開,仍舊是空無一物的雙手。
赤王毫不在意地放下手,依然熱切地看向那代表命運的星空。
“你難道看不到嗎?”據他所知,世界樹可以查閱地脈的記憶,一切秘密在樹王眼裡應該都無處遁尋。
樹王溫柔地搖頭,也擡頭望向與友人們共處的同一片星海,輕輕啟唇:“這是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赤王微微擰眉。
“大概就是在當事人的角度聽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和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觀看一個客觀評價的區别?要知道,曆史的記錄,通常是沒有絲毫偏愛和激情的。”
旁邊毫無預兆地傳來熟悉的嗓音,赤王眼神一下子犀利起來,猛地向旁邊看去,銀發金眸的少年蹲在不遠處的欄杆上,閑适地向他們打招呼:“嗨~”
看清楚來人,赤王微微吐出一口氣,渾身緊繃的肌肉放松下來:“你怎麼一點氣息都沒有。”
阿布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他直接坐在窄窄的欄杆上,晃悠着雙腿,夜風溫柔,撩起他百年不變的黑色衣袍。
“抱歉抱歉,可能是因為你們聊天太投入了吧。”阿布毫無誠意地道歉,赤王也不在意地擺擺手。
“确實如此,太過客觀冷靜,會錯失許多,無論那結局是美好圓滿的還是以慘淡收場。”大慈樹王贊許阿布的說法。
“哦?”赤王來了興趣,“到底是怎樣的過去?”
“唔……”阿布和大慈樹王對視一眼。
“你一定聽說過璃月吧。”阿布問道,“那裡最強的魔神——摩拉克斯。”
“你來自那裡?”赤王當然聽說過,應該說,全提瓦特就沒有不認識摩拉克斯的魔神吧。哪怕他并沒有真正見到過那位魔神,可他的事迹早在魔神戰争初期就已傳遍提瓦特。
“我當然聽說過他,他動手的動靜一般都很大,須彌和璃月又離得很近,好幾次他召喚那天星砸魔神的時候,沙漠這裡也能感受到細微的震動。”赤王咂咂嘴,“該慶幸他對開拓西北之地沒什麼興趣嗎……我可不想與這樣的魔神為敵。”
“确切地說,我誕生自璃月的地界。”阿布繼續說道,“而且,我和摩拉克斯是很好的摯友!”
阿布陷入了回憶:“他是名副其實的武神,但他并不追逐無止境的戰争。他的岩槍,為人民而降;他的征伐,為人民開始或停止;他的前行,為人民一往無前。人們敬他,亦愛他。”
大慈樹王笑着接上話:“他對待子民的态度,對待璃月的态度,就像是寵愛孩子的家長一樣,如山一般沉默,又如山一般沉重。他是璃月衆生眼中永遠指向正确道路的燈塔,有着高高在上的遙遠,卻又明亮而永恒,為尚在襁褓中的璃月掃清一切障礙。”
“高高在上?”阿布有些不贊同地搖搖頭,“他确實擁有神明的高傲,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每個魔神或多或少都會有,可他并不是遙不可及。”
“友人将他拽入人世間。”若陀、歸終,與始終相伴的友人一路,偶爾還會露出放松的神情,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還有那可惡的、惡趣味的,不止一萬條的、能充當闆磚一下掄死我的不、可、以的書!阿布咬牙切齒地在内心補充。
“信徒将他視作信仰。”戰場上,岩槍劃過的痕迹,就是璃月人不滅的希望。他勤勤懇懇地為子民開辟道路,璃月人亦将他所言奉作箴言。
“可他為此落入凡塵。”阿布繼續說,一瞬間,他的眼前仿佛劃過種種場景,“他不習慣帶錢,還總是喜歡僞裝成普通的凡人,買了心儀的東西,一摸口袋,空空如也,當場表演放血變摩拉,該說幸好他還記得遮掩一下嗎,不然對攤子老闆的心髒不太好。”
“……咳咳。”大慈樹王忍俊不禁,然後止住笑意,用力量在半空畫出許多人——是白日人們勞作的情景。
綠色的圖畫發出瑩瑩亮光,栩栩如生的表情與動作讓他們不由自主地随着人物變換進行回憶。
“這便是我現世的原因之一了。”大慈樹王用溫柔的、充滿贊美的語氣說道:“隻有真正走下來,走進他們的生活,才能真正了解他們,才能真正認識這個充滿無盡可能的世界。”
“而不隻是冰冷冷地觀測。”阿布低下頭,喟歎道。
赤王贊許點頭:“看來阿布已經十分明白自己的錯誤之處了。說實在的,你也隻是心裡不肯承認罷了,記錄記錄,無論是神還是人,隻要需要主觀判斷的,難免會帶上自己的思考與喜惡,真正的客觀太少了。既然已經決定插手,那就不要遮遮掩掩。”
他露出一個桀骜不馴的笑:“他們的故事?誰的故事?我才是這個故事的主角!”
阿布“呱唧呱唧”地拍手,露出星星眼:“好酷啊,阿赫瑪爾!”
“所以如果是阿赫瑪爾作為主角的話,那主線一定是這蒸蒸日上的事業吧。”阿布捂嘴思考狀。
他不經意地、又略帶探尋地問道:“所以,阿赫瑪爾想要的,應該不止無盡的烈日與黃沙吧?”
赤王沉默了,他開始在頭腦思索自己的措辭。不可說,因為天空仍在高傲地注視;不可說,因為最初之龍的滅亡;不可說,因為黃沙與雨林的靜谧美好。
于是他半真半假地感歎:“我希望終有一天,我能夠看到我的子民能夠獨立立足黃沙之中。”
我希望,人類能夠意識到自身的強大。完成那叛逆的狂想,超越天空的禁锢,為了更美好的未來,讓人類覺醒,讓人類明白:去尋找屬于人的國度。
之後是久久的沉默。
天上的星座緩慢地旋轉着,遵循着早已注定的軌迹運轉,來自恒星的引力讓它們無法逃脫無形的枷鎖。一圈又一圈,走在相似的、永遠重複的相同路線。
“啊……”阿布眉眼彎彎,“真是個了不起的決定,讓我想起另一個國度。”
“哦?”赤王側目,“難道還有國度的君主同我一般,對子民抱有如此大的期許嗎?”
“那是一個地底的國度。”阿布點頭,語氣低沉,像是講故事,又像是講一個仿佛就在眼前發生,而他卻無力阻止的悲劇。
“黑日的王朝不信神明,隻相信自己。”他停頓一下,看了一眼有些怔愣的赤王,“他們相信,隻憑自己的力量就能抵抗一切災禍,與衆神的國度并肩。多麼可貴又多麼可笑的堅持啊,對不對,阿赫瑪爾?”
赤王沉默着搖頭,“這并不可笑,這是如今的我從未見過的……奇迹。”他将最後兩個字說得很輕,像是怕驚擾到什麼似的。
“可人的力量又怎麼抵抗神明的怒火呢?這世界就是這樣,無論是什麼,無論是人還是國度,不随大流奔走,必将受到攻讦。他們用無與倫比的智慧創造無數機器産物,用于生活或者戰争,抵抗或許突如其來的災厄。”再度講述不可避免的災難,阿布難免露出些許黯然,“可還是不夠,還是不夠。君王急切地尋找能擺脫困境的辦法,什麼能與天空對抗?隻有同規格的力量。他盯上了自己無法掌控的深淵。”
阿布上前一步,輕輕對沉默許久的友人詢問:“你知道結局了嗎?無法掌控的利劍,終究對準自己。不要心存僥幸,不要注視深淵,不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理想之國會有實現的那一天,但至少不是現在,循序漸進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