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酉時三刻,夜色深沉,深秋的夜風吹得樹影婆娑。
天黑以後,府裡次第點上燭火,下人收了工,都紛紛回屋去了。
水岚給徐複祯披上一件栗色纏枝花紋鬥篷,提了一盞绛紗六角提燈,瞧着四下無人了,這才打開雪晖園的院門,又拿提燈照着徐複祯腳底,生怕她一不小心絆着了。
主仆二人避過旁人的耳目,徑直往後山走。
水岚提着燈走在前頭,恍然覺得這一幕很像戲曲中的大家小姐夜裡私會外男的橋段。
不過這種事好像小姐也不是第一次幹了。
她該不會是去見那個霍巡吧?
水岚心中一激靈。
徐複祯沉默地走在水岚後面。
她前去赴霍巡的約,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想問,隻是他願不願意回答她心裡也沒底。
不知為何,她心裡還有一絲雀躍,總覺得見到了霍巡,事态又一點點回到自己的掌控中來了。
今夜是九月十九,月亮已不盈滿,不過好在晴夜無雲,借着月色與燭火的照明足以上山。
行至栖鳳閣,徐複祯令水岚在樓下等她,自己提着裙一步一步踩着紅木階梯上了閣樓二層。
霍巡早就候在那裡了。
他換了一身雲鶴紋的白綢外袍,正支起一條腿坐在臨着山的雕花欄杆上,左手把着一尊青瓷執壺,手肘撐在支起的膝蓋上。明明是不雅的動作,可看起來非但沒有半分粗俗,反而平添了幾分落拓不羁。
他此刻正仰頭看着山間的夜景出神,銀藍色的月光投在英挺的面龐上,像覆上了一層白紗,清冷又疏離,跟她素日見到那個言笑晏晏的霍巡判若兩人。
徐複祯猶豫了一下,輕輕走上前去。
聽得她的腳步聲,霍巡轉頭看過來,眉宇間薄冰般的冷意霎時消融,立刻泛起一層笑意。
徐複祯走到他的身側,就着朱漆欄杆望向夜色中墨綠的山林,輕聲道:“下頭高有百尺,你坐在欄杆上,也不怕跌下去麼?”
霍巡别過頭去遠眺山景,道:“在外面的時候,比這高得多的山峰都攀過,這點高度實在不算什麼。”
徐複祯聞言笑了笑,解下鬥篷鋪在美人靠的冰冷石面上,優雅地坐了下來。
她看着身旁的霍巡,好奇地問道:“這裡是郡王府的别院,你是怎麼進來的?”
霍巡微微一笑:“從岐明山那頭翻過來就是了。”
徐複祯有些訝異:“你騎了個把時辰的馬兒出城,又翻過一座山頭,就、就為了來見我?”
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忽然漫出一絲歡喜來。
霍巡“嗯”了一聲:“這都不算什麼。在外面趕路的時候,一天騎上十個時辰的馬也不是沒有。”
他那漫不經心的樣子将她那剛冒頭的歡喜小火苗澆滅了。
她悶悶地點了點頭。
霍巡似是沒有察覺她的不快,又道:“我回京以後本來想着見你一面的,沒想到聽說你住進了郡王府。出什麼事了?”
徐複祯不想提她受傷的事,轉過話頭問道:“你怎麼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侯府有你的人?”
她想起上回他送信進來,她那時被秦蕭吓住了,忘記查問是誰将信遞進來的。
霍巡倒是一點也不隐瞞:“有啊。你們府上的順喜就是我的人。”
順喜?那個在二門跑腿的小厮?
徐複祯想起來了:“那個我找去給你正骨的小厮?他怎麼成了你的人?”
霍巡笑了一下:“收買人心是最簡單的。你今後把他當自己人用就是,他會無條件聽從你的。”
徐複祯确實需要一些自己人。
她和霍巡的事,就連錦英也不知道,如今完全信得過的隻有水岚一個。
侯府處處是徐夫人的耳目,郡王府也沒有個自己人,她想做什麼掣肘太多。譬如今夜出來見霍巡,就得偷偷摸摸,唯恐旁人瞧見了。
那她今後籌謀解除秦蕭的婚約,拿回自己的财産,要用人的地方多了去了,總不能事事指望姑母。
徐複祯想起她中午新得的金丹堂,于是道:“淞水街的金丹堂是我的。你有沒有辦法找一些信得過的人到裡頭去?”
霍巡應得幹脆:“沒問題。”
徐複祯得了他的允諾,不由高興起來,彎彎的秋水眼裡頭透出潋滟的笑意,清輝月色投映在她的面容上,平添三分朦胧的清麗動人。
霍巡看着她的笑顔,心裡猛地漏掉一拍,他真怕自己再看下去會做出些冒犯她的舉動,隻好若無其事的别過臉去,仰頭喝了一口執壺裡的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