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多雨。
橫亘的南嶺山脈隔開了中原腹地和嶺南三府,山中霧氣升騰,勾連着清白帶灰的天色,人煙罕至。
山中盤踞着勐幫,神出鬼沒,專對過路的商旅下手,朝中多次派人剿匪,均以失敗告終,反倒替勐幫揚了名。
溫璟在太學時便聽出身嶺南的同僚說過勐幫的招數,在靈渠沿岸的碼頭盯上肥羊,一路假扮指路的人引着他們往山裡趕,到入得山後再傾巢而出,殺人掠貨,從不手軟。
因此,她此行從長安而下,特意避了靈渠,改走另一條水路,自雲州往嶺南走。卻不想,剛出雲州便遭遇一場突襲,護衛長亂了陣腳,護着她進山,等着的便是一張招搖的“勐”旗。
護衛長連同大半護衛都折損在勐幫的馬刀下。
她被麻繩捆着,黑布蒙着眼,手系在馬匹後,像貨物一般被拖拽着走了許久,等黑布被揭下時,人已經被關到一間堆滿幹柴的木屋裡。
連着兩日,隻有一個老婦如同喂牲畜一般,每日兩次來給她和侍女白露喂點清水和發幹的白薯,木屋外人聲鮮聞。
今日卻連老婦都不見蹤影。
溫璟吃力地支起身子,瞥一眼窗外大亮的天光,又轉過去看自昨夜起便昏睡不醒的侍女,眼神黯沉,心道不能再等了。
深吸一口氣,她矮下身子向壘得比人高的木柴堆滾去,将被麻繩捆在身前的雙手靠着木柴又拉又蹭,試圖掙脫麻繩的束縛。
但一番掙紮下來,也不過是給蒼白見青的手腕添幾道紅痕,給綢衣拉了幾道口子罷。
豆大的汗珠滑入眼裡,她微擡手臂想抹一把臉,卻突聽得“铮”一聲。
青銅色柱形刀把從她袖中滑出,撞擊地面後竟斷成兩截,鋒利的刀尖落于地面,寒光逼人,刀尖上部一個“琰”字筆鋒淩厲。
溫璟目光觸及刀尖,頓住,瞳孔微縮。
這是她十三歲時收着的生辰禮,帶于身邊五年了,竟沒想過刀把裡另有玄機……
她咬着下唇,用半露在外的幾根手指抓起刀把,全憑感覺在麻繩上胡亂磨割。
鋒利的刀尖一面劃着麻繩,一面劃破她柔軟的肌膚,直到手指手掌全都痛到麻木,忽覺身上的力道一松。
被劃得鮮血淋漓的手掌攥着刀把微微顫抖,她靠着牆站起身子,隻覺一陣眩暈,眼前白光一片。
等眩暈感過去,木門卻被“嘭”地一下踹開。
下意識回頭,正對上一張布滿絡腮胡的臉,盯着她的眼神滿是狠厲。
“賤娘們,想跑?正好給老子做擋箭的!”
未等她回神,山賊已幾步沖來,拽住她的後頸往外拖,等到院子裡,一把将她扔上馬,又跳上來,一手持缰,一手梏住她的脖頸,她被勒得直翻白眼。
“老大,帶她個拖累幹什麼!狗兵馬上就來了!”
“你懂什麼?這娘們一看就是貴人,剛劫了她狗兵就圍山,那些狗娘養的說不定就是沖她來的!”
“可是……”
“娘的,别廢話,快走!”
馬匹嘶吼着在密林中穿梭,溫璟被打橫梏在馬上,半邊身子都快掉下去,呼嘯的風刮得她睜不開眼。
淚眼迷蒙中,她看見山賊後方出現了一隊披着甲胄的騎兵。
最前方的男子身量較周遭兵卒高一截,盔甲罩住他大半張臉,隻能見着那如刀削一般的下颚,以及一雙如墨般深沉的眸子。
恍惚間,她竟覺那雙黑眸在自己臉上多停留了一瞬,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女人呼吸一滞,袖中捏着刀把的手指微微顫抖着,貝齒将下唇咬出血印都壓不下腦海中瘋漲的奢念。
她回想起十三歲的生辰。
剛随着傅家軍與匈奴一戰的傅家幺子傅琰日夜不歇跑趴了幾匹馬,一路從漠北趕回長安隻為賀她的生辰。
華燈初上,她在門前終于等着那道颀長的身影,胡服烈馬,一身風塵仆仆,一雙黑眸卻璨若星辰。
忐忑幾日的心安然落下,她翹起嘴角,嘟囔道:“哼,你來遲了。”
男人望着她,笑得痞氣,從懷裡掏出一個刀把遞給她,“沒遲。喏,這是我第一次上戰場的戰利品,是你的了。”
“隻個刀把,有什麼用。”她抱怨着,手卻将刀把握得緊。
“刀把給你,刀尖我留着。你,我護着。”男人揉一把她的頭,許了個諾言:“我護你一輩子,保你用不着這刀尖。”
少女聞言,臉色羞赧,“那你可得說話算話。”
隻是,那人食言了。
他不告而别,隻留下這暗藏玄機的刀把,竟陰差陽錯地成了她眼下唯一可防身的武器。
正想着,突覺疾風停住。
溫璟睜眼,隻見前路已被一行騎兵堵住,手裡的障刀閃着寒光,山賊一行被前後夾擊其中。
挾持她的山賊喘幾口粗氣,勒馬轉身,上前幾步,狠狠地盯着那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臉上橫肉繃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