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平!”山賊從牙縫間擠出兩個字,“又是你!”
不是他。
溫璟懸着的心一沉,眼裡有幾分自嘲,又擡眸掃過那人身後,見着招搖的紅色軍旗,上書“安南”兩字,眼神微凝。
嶺南分三府,由最東邊的廣府都督兼任三府節度使,掌管兵馬,其餘兩府各有駐軍。
想來當時護衛長應是誤把山道當成官道,走入毗鄰雲州的安南府境内。
此趟出行,雖說是朝廷遣使,但谕令朝至夕發,連多一日籌備的時間都不肯允。
她一路疾行,自離開長安至今也不過半月有餘,這安南駐軍必不可能得知她這個使君被劫的消息。
若他們隻為剿匪而來,那她這個人質,怕是兇多吉少。
果然,立于最前方的男子隻當未見着她,一擡手,身後兵卒刀劍盡出。
山賊慌了一瞬,繼而狠聲道:“你敢!這小娘們的命你不想要了?”
锢在她頸間的大手瞬間勒緊,另一側抵上了一個尖銳的觸感,她快喘不上氣,眼皮半掀,隻看見山賊漲紅的眼,恐怖得就像從地域來的修羅。
男人未動,他身旁的副将策馬上前兩步,長刃指着山賊,厲聲道:“狗賊,我們已經等你很久了!放刀下馬,莫做無謂掙紮!”
山賊不理副将的話,一雙眼隻盯着領頭的男子,威脅道:“孟平,這娘們可是長安來的,一看就是世家貴人,若她死于安南,就不怕有人來查你?”
“你不是嶺南人,也是從長安來的吧?”
聽得這話,男人終于動了,驅馬上前幾步,溫璟隻覺抵在自己脖頸處的刀尖又進了半分,已經劃破了肌膚。
“你再上前一步我就送她上路!”山賊喝道。
男子停住,眼神在她的身上肆無忌憚地打着轉,嘴邊揚起一抹熟悉的痞笑。
溫璟的身子一僵。
“好似是有點眼熟。”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男人挑眉,一臉吊兒郎當,“不過,與我何幹?長安的貴人多如牛毛,在安南,我就是這山大王。”
說話間,他的眸子似不經意間與溫璟對上,極快地眨了一下,然後頭微向左偏。不過半息的功夫,視線又撇開。
溫璟在他看過來的那一瞬,如遭雷擊。
她盯着他,見他微蹙一下眉心,彈開衣領上剛落的葉片,“别說一個娘們,便是十個娘們又如何?手一撇,屍體往右邊林中一扔,不過孤魂野鬼罷了。”
溫璟咬牙,捏着刀把的手握緊,視線轉向山賊,見他目露瘋狂,大笑着道:“好好好,算老子看錯你,就讓這娘們到地府……”
話未說完,溫璟突然感覺山賊身子一僵,她沒有多想,擡手沖着他的脖頸就是一刀,然後突覺周身一輕,整個人已經從山賊的桎梏中離開,落入一個有些冰涼的懷抱中。
她眼睜睜地看着山賊身向後仰,後腦勺紮着一支羽箭,血漿如注。
驚變突生,剩下的山賊與騎兵混成一團。
她被男人帶至後方放下,還未開口,男人已拔刀沖向混戰中。
溫璟立在原地,下巴微揚,雪白的脖頸上有一道劃痕,正滲着血,袖口已被手上的鮮血浸濕。她卻渾然不覺痛意,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那道高昂的身影,看他一刀又一刀地劈開湧上來的山賊,染血的甲胄像燃起的火焰,真是像極了話本中的浴血英豪。
本該是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戲,然而被救的美人望着那英雄,隻覺心頭在滴血。
三年前,拄着拐杖的傅家祖母領着重禮上門,親自向她賠罪,隻言傅家教子無方,出了傅琰這個混蛋玩意,無顔再結親,隻求自毀婚貼。
她冷臉不受,隻堅持要見傅琰一面。
但是,本該承擔起責任的男人卻不知所蹤,就如人間消失一般。時至今日,她也沒能等到一句解釋或道歉。
呸,什麼英雄?不過是個懦夫罷。溫璟抿着唇,眼中含恨。
不知過了多久,密林中再次安靜下來。
男人掃視一眼周遭,朝身旁的副将耳語幾句,轉身驅馬而來。
她咬着舌尖壓下那股眩暈感,看他在她身前五步遠處停下,翻身下馬,一手持着缰繩,信步而來。
及至她兩步遠處停下,深沉的眼眸在她身上掃視一圈,在她脖頸處停留多半分,眉心皺起,聲音再不複剛剛的輕慢:“無事吧?”
她眼皮輕掀,目光凜凜地與他對視半晌,唇角輕勾,緩聲道:“有事。”
男人眉頭皺緊,朝她走近一步,視線在她染紅了的袖口處頓住,正欲開口。
她唇角揚得更高,倏然一擡手。
“啪——”
一聲脆響引得周遭兵卒無不側目,眼神訝異。
男人身子一頓,側臉上五指血印鮮明,她望着,笑了,聲音凄厲得像心底滴出的血般滲人,一字一句道:“傅琰,你混蛋!
話音落下,全身的力氣像被從身體抽離,她眼皮半掀,男人臉上的慌色在眼中逐漸模糊,身子徑直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