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段時日行走山野,又與沈文青多番商議,彙成十條振民之策,送與趙别駕,請他代為轉給都督,但一直沒有等到都督回複。
趙别駕在這次的信裡也隻稱都督巡邊未歸,水道一事令她代為督導,不必急着回來,對那振民十策避而不談。
她也摸不清都督是什麼意思,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是。”沈文青颔首,眸中神色激動。
他自進士及第至今,才等到一個能彰顯才能的機會,自然沒有拖延的道理。
有寒水村先例在前,沈文青每到一地,就先後搬出都督、孟團練、溫使君三座大山,連哄帶騙,一月内就把安南、容州剩下的田地都談妥了。
廣府的更不用說,縣衙富裕,賠款有力,又親見曲溪縣如何由弱變強,隻有争着搶着的份。
那鄒縣令再見到溫璟和沈文青,得知韶江縣也可納入水道後,激動得淚眼潸然,兩天内就自個把征地一事都談妥了。
……
月底,一條自安南最東邊的南嶺山脈起,東西貫通安南、容州、廣府,最後奔流入海的水道正式開建。
同日,一匹快馬奔騰入長安,将嶺南水道開建的消息遞到宮中,掌管文書的官吏閱之大喜,把其置于最頂上呈給暫代監國一職的長公主。
知事堂内。
長公主李安儀拿過嶺南呈上來的奏章,翻開一掃,視線落在一處,久久不語。
“……興民使溫璟督導有功,周旋安南、容州、廣府,疏浚民意,通曉政令,令水道興修得以速速推進,臣代為拜表……”
溫璟。
她纖眉一挑,笑意微寒。
倒真是有幾分本事,不過兩月,便能令嶺南節度使上奏表功。
“安儀,在看什麼呢?”
帶着笑意的溫潤嗓音響起,長公主卻驟然一驚,慌忙起身,斂裙下拜:“安儀拜見父皇。”
“不必多禮。”一身玄黃道服的興元帝李純熙擺擺手,眼眸含笑,神色溫潤。
長公主繞到桌前,伸手虛挽住興元帝,扶他至案後坐下,臉上露出點小女兒的嬌憨之态,柔聲道:“父皇今日怎麼有空來看安儀?可是玄觀寺中有所明悟?”
興元帝五年前迷上了道教,在宮内興建了玄關寺,每日聽經煉丹。
四年前,皇太子束發後,他便先皇太子監國,等一年前皇太子病倒後,又令長公主監國。
無論是皇太子還是長公主監國,簽批的奏章、谕令都會被送至興元帝案前,但看與不看無人能知。
“今日靜玄真人出宮講學,朕無事便出來走走。”興元帝溫和一笑,保養得宜的手伸向桌上攤開的奏章,掃了兩眼,視線微頓,然後擡眸望向一旁垂頭斂目的女兒,語帶沉思:“朕記得,這溫璟是霖軒的長女吧?”
長公主低聲應是,眼尾餘光暗中打量着興元帝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中有幾分惶恐。
她兩月前以興元帝名義給溫璟下的谕令,下發前曾呈到玄關寺中,當時興元帝并未多言,如今卻突然問起……
座上的男人随手将奏章放下,擡手捏了捏眉心,唇邊帶笑,神色有幾分懷念:“那小姑娘,朕還有點印象,聰明得緊。”
長公主眼底寒光微閃,繼而笑道:“應是父皇四十壽辰,安國公攜家眷入宮,溫璟作詩祝壽,連太傅都誇贊有加。”
興元帝點頭,轉頭瞥一眼長公主,眼裡閃過一絲莫名的意味,忽而開口道:“安儀把人派去嶺南之前,可有知會霖軒?”
長公主臉色微變,好似頭頂的懸劍哐然砸落,心跳飛快,好半晌才答:“未曾。”
頓了頓又道:“安儀知錯,事後派人去過安國公府,所幸安國公并未多言。”
興元帝搖頭一歎,“霖軒乃是朕年少的伴讀,向來明事理識大體,即便受了委屈,也總以朕為先。”
“安儀,此事,是你過了。”
長公主屏息斂目,讷讷道:“父皇教訓的是。”
興元帝瞥一眼桌上的奏章:“木已成舟,不好朝令夕改,便讓她在嶺南待個一年半載的,權當替朕安撫嶺南了。”
似想起了什麼,他眼神微頓,又道:“至于那十番賦稅,不可當真。”
“是,安儀謹記,待下次觐見,便令她任太學學監,父皇以為如何?”長公主心神微動,轉瞬便想出了補救之道。
“你看着辦便是。”興元帝無可無不可地應道,又望向殿外,聲音有絲缥缈:“過幾日便是太子的生辰,朕不便探視,便由你替朕到太子府裡走一遭吧。”
長公主斂下眼底翻湧的情緒,乖巧應是,又道:“父皇可有話要帶給太子哥哥?”
興元帝皺眉沉思,片刻後才淡聲道:“令他不必多思,養好身體,關懷幼子,早日回朝執事。”
說着,望了她一眼,眼尾多了一分寵溺的笑意:“别整日讓你這個妹妹替他頂事,都要把自己的終身大事耽誤了。”
長公主眸中一寒但很快又隐去,臉側飄上一抹紅绯,聲色扭捏:“父皇又打趣人家,安儀還小呢。”
興元帝伸手點點她的額頭,唇邊帶笑,眼中卻滿是正色:“安儀,女大當嫁,你母親早亡,朕總得多替你考慮啊。”
“謝父皇疼愛。”她擡眸望向興元帝,眼中沉意盡散,滿臉皆是孺慕之色。
等興元帝走後,她立于殿中,望向太子府的方向,瞳中黑霧升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