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熱騰騰的扁食下肚,溫璟看面前的男人都順眼了不少。
走出巷口時,她瞥一眼亮起的天色,試探道:“營中出了何事?”
前她半步的男人頭都未轉,淡聲道:“倭寇圖謀已久,不會善罷甘休,需回軍所重新安排一番。”
記起昨日提起主謀時他那句“隻能是他”,溫璟心中了然,腳步稍快,與他平行,望一眼他看不出想法的臉,兀自思索着。
雖然他不肯明說,但據她從張副尉口中套出的結果看,倭寇蓄勢已久,之前假扮山匪多有作亂,氣焰嚣張,被抓到的人非死即傷,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此次圍剿出奇不意,剿寇甚多,全被安置于軍所暗牢,防止官衙内再有奸細生亂。但後事如何,實難預料。
朝中亦難測。此番奏報入得朝中,隻怕會掀起軒然大波,難免不會有人想借此事做文章,争權奪利或排除異己。
連她能不能繼續留在此地都未知。
心思幾轉,眼神愈黯,最後壓低聲音對傅琰道:“朝中…不明,若倭寇此時為亂,隻怕援之甚少。”
傅琰腳步微頓,轉頭望她,黑眸中沉色深深,半晌刀唇一彎,“毋須你多慮。”
聞言,她撇撇嘴,冷淡地喏了一聲,撩步往前走,步伐利落,踢踢踏踏地隻拿青石闆做了發洩。
傅琰唇邊笑意更甚,慢悠悠地在後跟着。
官衙裡,已有三兩早起的官吏進了院中,見着先後而入的溫璟和傅琰,莫不面容詫異,神色惴惴,隻怕又生了亂事。
有位高的忐忑來問,傅琰早收了臉上悅色,擡手止言,滿臉漠然地随溫璟進屋。
天光略明,窗外鳥鳴清脆,屋中火燭燃盡,昏暗沉沉。
溫璟瞥一眼殘燭,舉步走至窗前,目眺遠山,手往旁一伸:“拿來。”
悉索聲響,手中一沉,她眸光微動,先翻了那奏章,與昨日所述相差無幾,知在最後多言一句:恐倭寇作亂,請允安南練舟師已備戰。
眉心一跳。
朝中舟師甚少,唯渤州、閩南、江州三州節度使麾下有舟師,三州實力雄厚,民富兵強。縱使如此,她也曾聽聞州中對舟師耗資甚衆,頗有非議。
嶺南連年災禍,庫無存餘,饒是陳都督怕都不敢有此妄念,竟不知他如何敢出此狂言?!
溫璟轉頭瞥他一眼,見他負手而立,神色淡淡,對上她的眼神也頗為淡然,倒好似她大驚小怪一般。
冷哼一聲,她收回眼,不欲再問。
左右此折乃是安南團練使所為,述的安南軍事。毋須她慮。
再翻開昨日被他帶走的十策,黑墨雅集飄逸,字迹井然,紅墨批注點綴其間,力透紙背。
她一一看來,前九策基本遵她原意,隻在試行之地,所委之人上做一些提點。唯第十策,他道若藥材制成,需先走海路販于海外之地,藥堂走商時,可令軍中将士相護。
此策單看着實荒謬。出海販藥,聞所未聞!
她早從沈文青口中得知,如今嶺南民間多有出海商貿者,大商所販之物為香料茶葉絲綢瓷器,平民則為海貨布匹糧食,從未聽有販賣藥材的,倒是于長安時,見過外邦人售賣屬國神藥。
然将此舉聯及此前舟師之議,她又明了。這哪是走商,不過是假借販藥之名,出海練兵罷!
鵝黃寬袖一轉,薄紗擦過黑衣領口,有淡香撲面,傅琰黑眸一閃,還未來得及側身,便聽女人冷嗤道:“一手算盤打得真好!”
“以我之名付下,若他日朝中有人查起,便是民為軍護,并非擅為。”溫璟望着男人微垂的眼,言之鑿鑿。
傅琰刀唇微勾,黑眸有光湧動,邪痞之色盡露,隻看着她笑,半句不言。
溫璟望着他,心中冷笑連連。早便知他是凡事算盡之人,但每一次與他同謀,都會更加深一分認知。
正因如此,每每憶及舊事,更覺憤怒怨懑。青梅竹馬八年,到最後他諸事算盡,徒留給她一個形同陌路生死不見的悲局!
她目光愈冷,紅唇愈揚,芙蓉面上光芒盡綻:“好,依你。”
男人眸色微深,望她半晌,揚唇而笑,聲音略柔:“我已令馬錄事曉谕各縣,見你之令當如見我。朝中有令下發之前,安南府衙諸事,皆由你定。”
頓了頓,他又道:“待你走後,這十策亦會在安南推行下去,不負你一番恤民苦心。”
“甚好。”溫璟點頭,不再多言,轉頭望向遠處山巒頂上初綻的金芒,聲色不明:“你去吧。”
聲落卻無轉身送别之意,傅琰斜眉微壓,黑眸略黯,張口欲言又覺無話可說,啞聲道一句保重,轉身而去。
溫璟動也未動,擡眼自窗外目送他大步而去的身形,唇角微揚,倏而輕歎。
曾經她滿腹信任才讓他安排得徹徹底底,如今她既有心圖謀又怎會聽他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