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是留,是舉是停,該她說了算。
……
昨日圍攻官衙的百姓皆被拘于牢獄内,關了一夜後,面容枯槁,雙眼惶惶,見着身着常服的溫璟由帶刀侍衛護衛而入,臉上早已沒了昨日的憤恨嚣張之色,伏地磕頭,口中求恕之聲連連。
溫璟環顧一圈,又偏頭望向馬錄事,“都查過了?”
馬錄事肅面低聲:“團練使昨夜整夜在此,有嫌疑的今早都帶回軍所了,剩下的這些,俱是身家清白之人,因聽信倭寇謠言才沖動行事,團練隻言令使君定奪。”
女人微颔首,目光又掃過牢房中攢動的人頭,見多為壯年男子,麻布縷衣,面色黝黑,一眼便知是貧家子弟。又想起進來時,牢獄門口圍着的一群涕淚橫流,神色哀戚的婦孺,哀嚎自家男丁乃被賊人蒙騙,斷無半點謀逆之意,乞求大人開恩。
溫璟背手肅立,擰眉不語,跟着的官吏侍衛也不敢出聲以擾。
牢房中一時隻餘百姓畏懼求恕之聲,但跟着溫璟來的馬錄事卻不敢忘這些愚民昨日在官衙門前厲聲不敬之言,再瞥一眼臉色泠然的使君,心中隻餘歎息。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膽敢于長安來的貴人眼前行此謀逆之舉,便是使君仁心想保,也不得不顧及那位世子的想法,恐難開恩罷!
溫璟亦在思索此事。
昨日百姓大膽謀逆之舉,本就在她和傅琰的謀略之内。若無兩人相繼放出的軍中和朝中謠言,倭寇也不能這般輕易煽動民意借機起事。
按照原計,事成之後,兩人各自啟奏禀報,暗中壓下此事,互為印證,則朝中亦難得知安南百姓曾有謀逆。
偏偏溫玖和李逸塵來得這般巧,旁觀了百姓圍衙全程。
溫玖倒還好說。但李逸塵可是皇家之人,斷不可能聽她擺布。他又得天家寵幸,私信可直達宮中,若有一言不符,天家聽誰的,不想也知。她和傅琰擅為瞞報,煽動生亂,其心賊也!
若李逸塵如實以報,昨日參與圍府謀逆之人,不問緣故,按律皆當斬。
這一牢數百男丁,背後又牽着數百家庭、無可計數婦孺親眷的生計,若盡被斬之,則她和傅琰便是造孽深重,不可言表!
是進亦難,退亦難。
且她深知傅琰的性格,說是把這些百姓留與她處置,言下之意分明是讓她同溫玖、李逸塵說情,保下這些被無辜作筏之人。
左思右想,她知此事關鍵仍在世子身上。低低一歎,吩咐馬錄事将人繼續關着,轉身回衙。
……
安南官舍依山傍水,景緻秀麗,小巧院落比不得其他州府氣派,卻因野意盎然,另有一番邊府情趣。
溫璟踏入客院時,李逸塵正和溫玖于院内涼亭中執子對弈,戰意正酣,不聞她至。亭下小厮擡頭見着她,正要開口通傳,卻被她擺手所止。
那小厮是瑞王世子的心腹,自然認得溫璟,也知這是世子的心上人,因此頗為識趣地閉嘴不言,隻看着溫璟悄然而來。
八角亭中兩人對坐,溫玖仍是煙青色長衫,風流倜傥,李逸塵則是淡藍光絲錦袍,俊雅出塵,各執一子,目視棋盤,動靜皆雅,如同畫卷。
溫璟走在廊下,常服飄逸,步履極慢,目光落在亭中,小厮隻道她不欲擾了世子雅緻,破了這幅畫卷,卻不知她全副心神皆在盤算如何保人,壓根沒有注意到兩人容色。
溫璟行至階下時,李逸塵恰好落下一顆白子,不偏不倚堵齊黑子退路,一子定生死。
溫玖指尖一松,幽然一歎,正欲開口道賀,卻見男人倏然亮起的眼,聲色輕柔如冰雪初融,“曜嬛來了。”
“世子。”溫璟眉眼微彎,剛欲屈身行禮,卻被驟然起身的李逸塵擡手一扶,冰涼長指觸及她微露的皓白細腕,一觸即分。她慌然擡睫,神色略訝。
李逸塵負手而立,藏于背後的指節摩挲一下,長睫輕垂,不敢去看溫璟訝然的神色,低聲道:“你同我不必這般拘束。”
夏風炎炎,吹起溫璟輕垂的寬袖,卻讓她更覺燥熱難耐,微一抿唇,低聲道:“世子好意,然禮不可廢。”
李逸塵聞她此言,擡睫幽歎,繼而輕笑,眉眼間藏着的一抹郁色于笑容間消弭,溫聲道:“曜嬛找我何事?”
溫璟神色微赧,杏眸微撇望了一眼溫玖,又對上李逸塵溫柔的眉眼,臉頰微紅,好似鼓起勇氣道:“擾了世子清淨,實是有事要找哥哥。”
溫玖一僵,對上李逸塵掃過來的幽怨目光,故作淡然道:“何事尋我?”
溫璟瞥一眼李逸塵,目露遲疑,未及李逸塵開口,溫玖便道:“世子此番同來,也是天家之意,無不可說之事。”
兄妹多年的默契,溫玖怎會不知溫璟來此要尋的是他還是李逸塵。
剛剛那話隻是說給他聽的,依溫璟對李逸塵那退避三舍的态度,若非要事定不可能主動踏進世子暫居之所。
見李逸塵舒了眉眼,溫玖含笑的桃花眼裡多了點警告的意味,語氣卻愈發柔和:“曜嬛有話直說吧,正好世子也在,說不定能與你出些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