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琰領着人在山中搜尋了一整夜,帶來的火折子都用盡,正是最疲憊最寒冷的時候,全憑常年操練的意志在支撐。
随着還未搜尋的範圍越來越小,氣氛也越來越沉悶,除了尋人的叫喊聲外,幾乎沒有旁的聲音。
突然,有人“啊”了一聲,衆人紛紛循聲望去。
低矮的灌木叢中躺着一個人,身上穿着的正是安南府的官服,臉上有數道劃痕,身子半卡在灌木叢中,已然沒了氣息。
傅琰大步上前,認出那是馬錄事手下的一個小吏,眸光一寒。他俯下身子,探了探屍體的情況,起身朝四周環顧,視線定在前邊一道斜坡上,那裡的枝幹歪歪斜斜,顯然是不久前才被碾壓而過。
他點了旁邊一個兵卒将人背起,一行人立即朝那斜坡奔去。
斜坡上,雨水已經沖刷了大部分痕迹,但仍能從被碾壓而過的林木間辨出人群倉促而過的蹤迹。
使君應該還活着!
這一發現令衆人精神振奮,連身上的疲憊都消散了些,呼喊的聲音更為嘹亮。
“使君,使君,你們在哪裡?”
……
由小丫攙扶着的溫璟,一腳深一腳淺地跟着衆人往前走,突然腳步一頓,啞聲道:“似乎,有人在叫我?”
小丫疑惑地望她,側耳聽了聽,搖頭道:“奴婢沒聽到……”
溫璟蹙眉,那聲音若有若無,一時間她竟分不清是幻想還是現實。
突然,前方的丁一也停住腳步,轉頭同溫璟道:“娘子,好像有聲音。”
周身似有一股電流閃過,她撐起綿軟無力的身子,四處張望着,通紅的杏眸裡閃着希冀的光芒,突然,眼神一定,顫巍巍道:“那……那是……”
從山坡上滑下的黑衣兵卒亦發現了他們,回頭沖上喊道:“頭兒,使君在這!”
遠處,一道道黑色身影從迷蒙雲霧中走出,對于困在深山數日的人而言,無異于從天而降的天兵神将。
而溫璟眼中隻有那一道淩厲的身形。
一身黑衣,步伐利落,他一步不停地向她走來。
燒了兩日的臉上紅得幹裂,眼眶亦澀得滴不出一淚,她怔怔地看他一步步走近,腦海中回想起的卻是夢中聽到的那句“不要再來尋我。”
她沒有尋他。
是他在尋她。
一次又一次地,在生死邊緣尋她。
他終于站到她面前,斜眉入鬓,刀唇緊抿,鳳眸黑沉得辨不出是何意味。
溫璟蓦然累到極緻,所有強撐的力氣都在一瞬間消失殆盡,往他身上一撲,一言不發就閉上了雙眸,朦胧間聽他急聲在喚她的名字。
她無力地牽了牽嘴角,卻到底說不得一字。
……
緩坡上,數十頂軍帳被卸下,兵卒們正忙碌着清點傷員,搬運雜物,雖然半不得半點清閑,但臉上都多了一分淺淡的笑意。
隻因同外界的道路一早終于通了,他們不必再滞留此處。
營地内唯一留着的一頂軍帳中。
溫玖坐在矮墊上,被白布纏着的一條腿蜷縮在塌上,另一長腿微屈,脊背筆挺,縱是坐着也不輸半點氣勢,“我哪也不去,就在這等着你們團練,他不把溫璟帶回來我絕不走!”
好言好語勸了他半天的張副尉雙手叉腰,立在榻前,被他這幅半點不退讓的姿态氣得吹胡子瞪眼,偏偏被溫玖的身份壓着,半句重話都不敢說,粗喘幾口氣後耐着火氣道:“團練有令,請您跟我們一塊走。使君有頭兒去找,定會将她安全帶回來的!”
溫玖冷哼一聲,半點不為所動:“萬一他不找了自個跑了呢?”
“您放心,頭兒對使君比誰都上心,一定會找到她的!”張副尉急吼吼道。
照他看來,這溫大人就是在胡攪蠻纏。
要說頭兒對使君的心思,恐怕沒人比他看得清楚了,雖然不清楚他們到底發生了何事,但頭兒對使君的心意那絕對是天地可鑒!
怎麼可能扔下使君跑了你?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才是!
他剛想張口跟這溫大人掰扯掰扯,就見他俊秀文雅的臉上露出幾許譏諷:“誰知道他…當年他不是就自個跑了呢!”
張副尉聞言一怔。
溫玖也自覺失言,避開了張副尉探究的眼神,強硬道:“反正,我不走,我就在這等他們。”
張副尉被他這理直氣壯的姿态氣得腦門青筋橫跳。
明明昨日頭兒說得好好的,怎麼今日到他這就反悔了呢?
這時,帳外傳來副手的呼聲:“張副尉,外面都收拾妥當,随時可以出發。”
話音剛落,就見溫玖擺擺手,“你帶他們走吧。”
張副尉面上神色逐漸冷靜下來,瞥他一眼,見他半點商量的意思都沒有,轉身走出帳外,點了幾個兵卒又走進帳内。
溫玖詫異望去,就見張副尉抱拳俯身,低聲道:“軍命不可違,溫大人,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