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晌午，長街上人頭攢動，肩摩踵接。

便是被幾個護衛護着，兄妹二人也不時被過路的人擠得東偏西倒。

稍走一段，兩人果斷轉身走進一家茶樓，要了二樓最大的包房，耳邊終于得了清淨。

店小二觀兩人衣着貴氣，眉眼卻沉，手上動作越發小心，将茶具一一擺好後便無聲告退，招呼的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溫璟拿過茶刷，徑自擺弄起來，隻當沒看見溫玖臉上複雜的神色。

良久，終聽得一句：“你故意的。”

她擡睫望他，杏眸含着點淡光，“我一早便同你說過。”

我不想回長安。

溫玖耳邊響起那夜她的話，怔愣半晌複又問道：“你果真都想好了？便是留于嶺南，也不是不可以…”

她沖好一杯茶，撇去浮沫後遞給他，不鹹不淡道：“我的心意一直沒變過。”

溫玖剛抿一口茶，聞言顧不得口中的茶便想開口，嗆得面紅耳赤，顫着聲道：“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分明是要氣死我…”

“哥哥。”

她許久沒這麼叫過他，兩字一出口溫玖都愣了一瞬。

水亮澄澈的杏眸中映着男人驚怒交加的臉，她卻沒有半點遲疑豫色，輕牽嘴角，聲音平淡：“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你不必擔心我再做出什麼有辱門楣的事。我不瞞你，我是念着他。但是…我卻并非要同他一道…隻是心中既有他，便接受不了旁人，還望哥哥能替我勸勸世子，莫要再與我為難。”

女聲不急不緩，神色平靜無瀾。卻叫溫玖看得聽得極為頭疼心焦，向來自得的口才對上他這妹妹偏偏沒有半點用武之地，隻能幹巴巴道：“何至于此…你才多大年紀…便是看不上世子，也會有旁的人能入你眼…”

她淡笑搖頭，卻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起旁的事來：“你此番回去…想必也不容易，務必多保重，亦要勸父母不要再為我奔走操勞，免得惹了旁人不快。”

溫玖沉沉地點頭，見她說起此事神色頗憂，不由歎道：“朝中之事，父親心中有數，不需你我多慮。隻你在此，便是父親心中所憂。我知你抱負，但這一段也切莫大動幹戈，謹慎無聲才是最好的。”

頓了頓，聲音更低：“若她真敵對于你…你功勞愈大，便愈危險，不若讓旁人先頂了去…以後再圖…”

溫璟聞言一怔。

腦中快轉片刻，狐疑道：“這是何意…前日便聽言，太子不大好…若是太子西逝，她…”

“你聽我的便是。”溫玖聲音壓得很低，又強調一遍：“父親心中有數。”

她沉沉點頭，不再多言。

再坐片刻，先前派去買土儀的護衛回來複命，二人相攜離開茶樓。

回到官衙，再見着傅琰，溫璟頗有幾分驚訝，“你還沒走？”

傅琰從桌案後站起身，走向她，“你，當真不走？”

“如何走？”她笑笑，眉宇間盡是松快之意，“旨意你聽着的，這是要教唆我抗旨麼？”

傅琰不語，擰眉望她片刻，又道：“明日便是你生辰…你…”

她自認今日已同那兩人說清，再聽生辰二字，已自發翻譯為送别之宴，心緒平和，淡聲道：“我同家人一道過，你…”

話在舌尖繞了半圈，突然又改了調：“你不必操心。”

是不想再見着他同李逸塵一道。

針鋒相對，再将她卷入其中。

傅琰本觀她有松動之意，眼中稍亮，待聽清她後半句後，複而又黯下來。

沉默着看她許久，刀唇抿着，手蜷縮于後背，明明仍是那般黑衣淩厲，卻叫人看出兩分可憐之意。

溫璟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隻是不想看他如此，便找了些公事來說：“今日我見過海商，同他說了，少說有五成把握…孫司馬來報說，約莫夏賦能有五千兩，你若急着用，便都拿去罷…”

傅琰垂首聽着，卻是一字沒聽清。

過了半晌，突然從身後抓出一隻木雕，低聲道：“你的生辰禮。”

溫璟絮絮叨叨的話語梗在喉間，視線落于那木雕上，又是一隻小兔，隻刀功十分粗糙，隻能看得出個兔形，遠比不得前日見的那隻精緻。

她掃了眼傅琰的臉色，又打量了一下那木雕，不見傅琰有解釋的意思，心中竟有些想笑。

隻因這木兔，怕是他送過最簡陋最不值當的生辰禮了…偏偏沒有一句解釋…

她半晌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