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沉。
金燦斜陽映入樓中,鋪就一室輝煌。
踏入樓中的女子一身杏色襦裙,簪珠點翠,黛眉朱唇點亮一張芙蓉面,周身攏着的柔和金光更添幾分溫婉典雅。
溫璟掃一眼溫玖得意的神色,心知他定是算好時間,幾番催促她前來隻為給她獻上眼前景緻,心下感動,面上卻雲淡風輕:“勉勉強強吧。”
“你呀你。”溫玖失笑搖頭,故作微愠:“真不如如何能讨你一句好話。”
她粲然一笑,芙蓉面上波光潋滟,走動間裙擺輕揚,淡香彌漫,滿身風華半點不愧當年冠絕長安之名。
走到憑欄前,同李逸塵稍一屈身,大大方方道:“多謝世子賞臉。”
李逸塵看她走來,滿心愛慕溢于言表,聞她道謝聲才恍然回神,搖頭笑道:“該我同你道賀才是。”
說着,他眸中情意更濃,俊臉揚笑,聲色溫潤綿柔:“生辰吉樂,萬喜萬般宜。”
一句極為尋常的賀詞,沒有不收的道理。
溫璟禮貌道謝後複又望向遠處,雙手壓着欄杆,眸中有驚歎之色。
金燦圓盤緩緩沉入碧綠靜潭,一身金芒暈染天邊雲彩,其間絢麗浪漫遠非人間畫筆可繪。
她看得癡迷,卻不知自己亦是身旁之人眼中之景。
溫玖側身望着她,唇邊微勾,桃花眼中盡是寵溺笑意,瞥一眼另一邊眼露癡迷的李逸塵,心頭劃過淡淡的無奈。
誰又是人眼中景?誰又是人心中意?
等斜陽盡落,溫玖開口邀兩人回到屋中。
席宴已開,台上歌女齊備,待他們一落座,便聽琴聲紛揚。
為着今日這場宴席,溫玖特地令人尋的師傅,道道盤盤盡是溫璟喜愛的長安菜肴,做法也按着她的口味來,輕淡鹹重,無一不妥。
溫璟一一嘗過,便知溫玖費了多少苦心,心下暗歎,提杯望向比她大個幾歲卻總是妥帖周到得宛若父輩的哥哥,眸中水霧氤氲,口中卻道:“下輩子你還是我哥哥。”
溫玖本來被她含水的目光看得心頭微怮,不知所措,卻被她一語搞得破功,也不接她的酒,伸手揉弄一把她的頭發,口中讨饒道:“可算了吧,下輩子你來做姐姐。”
溫璟撇撇嘴,舉杯強行同他一碰,“那不行,要有下輩子我就當個男子。”
溫玖失笑,李逸塵亦笑。
李逸塵插話道:“做個女子不好麼?曜嬛在閨中便是名冠長安的貴女,行走朝中亦是名揚天下的女官,風流英氣不輸男兒一分,還有何不如意的?”
溫璟垂頭望着杯中酒,低低一笑,然眼中盡是苦澀。
竭盡全力能得到的也不過是不輸男兒一分,這便是好麼?
但心中所求所願,便是連那人都不得知,又如何再期待旁人?
她苦笑半晌,終是壓下心頭酸澀難耐,舉杯同李逸塵相碰,柔柔笑道:“世子所言甚是,是曜嬛妄相了。”
李逸塵微怔,腦海中閃過一絲飄渺念頭,正欲伸手去抓,卻被溫玖打斷:“大好的日子,說這些幹什麼?”
兩人一齊望向他,便見他擡手一拍,台上歌女盡退,伶人登場,唱的是個極為小衆的折子—《迷香記》。
這折子講的是個耳清目明的貴女手斬三段孽緣,終同有緣人相攜相伴的故事。劇情百轉千折不落俗套,愛的人極愛,非議的人亦多。
溫璟在長安時便同小姐妹聽過,當時隻歎貴女坎坷情路,慶幸自己早得良緣,情投意合惹人羨慕。
不想此時又在南疆聽來,身旁坐着的卻是正襟危坐,頻頻打量她神色的溫玖。
瞥一眼臉色有幾分不自然的溫玖,心中又好氣又好笑。
煞費苦心布置這一番,怕不是就為了借這一折戲勸她早日斬斷孽緣,覓得良人罷?
她手捧清茶,不聲不響地看着台上伶人,面上瞧不出半點異樣,隻把溫玖晾在一旁。
待一出折子唱完,溫玖終于開口:“你覺得這故事如何?”
她勾勾唇角,“不好。”
“如何不好?”溫玖追問。
“照我說,這四個男子誰也不是良緣,一個多情一個懼母一個戀妹,連最後那一個也是寡情之人。”溫璟歪着頭,斜睨溫玖一眼,紅唇翹起:“若我是她,便是一個都不要。求那良緣做什麼?将一身才學名揚天下才是正事。”
倒真是溫璟的答案。
溫玖苦笑,無奈搖頭,“你啊你,真是應了祖父所言,隻恨不是男兒身。”
獨自飲盡一盞花酒的溫璟臉上已有幾分紅意,聞言瞥一眼身旁的兩個男人,眼波流轉,倏然揚笑:“便是女子又如何?我自有我的路。”
兩人亦笑,三人又飲一杯,同祝今宵良夜。
杯酒盡歡,月上中天。
樓外忽有驚呼聲,溫璟轉頭去看,便見暗夜中不知何時浮起一片盈盈星火,随風輕曳,點亮整片天際。
她臉露怔容,轉頭便對上李逸塵溫潤的笑容:“曜嬛,生辰喜樂。”
……
月明星稀。
晦暗夜空卻為數不清的天燈所點亮,長街上歎聲此起彼伏,行人仰頭駐足,驚歎這難得一見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