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日光耀得人睜不開眼。
溫璟擡手飛快抹一把眼角,一雙眼死死盯着傅琰,咬着下唇等他給她一個答案。
傅琰卻不說是也不是,倒給她解釋起先前的疑惑:“倭寇對嶺南圖謀已久,不得不防,然嶺南貧弱,朝中不允,節度使亦不願設置舟師,若倭寇當真入侵,沒有舟師隻能看着他們攻打上岸。”
“前些日子,附近的村子又遭一次侵襲,征勞役巡守亦是不得已而為之。”
她聽了他的解釋,默然半晌,又伸手指向商船邊那群紀容整肅的漢子,“那他們呢?”
“我本以為你之前提議出海,隻是作了折子被否的後手,但海商同我說,他們陣仗有序,一看便是訓練有素…不知你準備了多久?”
傅琰亦望向遠處的兵卒,忽然解下腰間匕首握在手中給她看,唇邊揚笑:“嬌嬌,你看這刀,便是千錘百煉鍛造出它的形,但沒開刃見血,它都算不得一把真正的刀。”
“他們,也一樣。”
他眼中黯色稍重,“戰事難測,準備多年也隻是防着一戰,可能明天來亦可能永遠不會來,沒人說得準。我能做的,隻是磨好這把刀罷了。”
她雙手垂落,眸中亮了又黯,許久才垂眸道:“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便好。”
“我自然知道。”他朗笑出聲,見她心緒甚重,又柔聲安慰道:“莫多想,我心中有數。況我那日允了你,便會說到做到。除了以前的事外,以後的事都不瞞你。”
“至于這兵器的事…也不是不能說與你聽,隻是牽連甚廣,越少人知道越好。”
溫璟歎口氣,又狠狠剜他一眼,突然道:“你自己說的,那你先告訴我派周副将去查的是什麼事?”
他沒料到她馬上便來,下意識摸摸鼻子,眼神閃了閃,猶豫一會還是實話實說道:“你還記得那斷箭?我想知道,那是不是從大羅國手裡流出來的。”
她聞言便皺眉,低嗤道:“隻是一根斷箭,這如何查得到?”
他搖頭苦笑,半真半假道:“縱是查不到也得查,斷箭既出現在安南邊境,便非同小可。”
他說的沒甚毛病,但溫璟卻下意識覺得不會如此簡單。
但眼下不是再問的時候。
商船貨卸得差不多,縣令已經派人來請他們赴宴慶祝商船滿載而歸。
她心下一歎,想着既已确認他無反心,那今日這一遭也算沒白來,以後的事便以後再說罷。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高台,帶着一衆人等回了縣衙,屬地縣令早備好宴席。
傅琰和溫璟聯袂開宴,以安南府衙的名義犒勞為安南藥草揚名海外立下功勞的勇士們。
滿堂歡聲,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宴會自午後開席,一直鬧到月上柳梢才散。
溫璟與傅琰被縣令安排進了官舍,此地與祁山縣相比說得上闊綽,一人一院,互不幹擾。
傅琰遠遠地看着溫璟進了院子,才令人尋了周副将來,細問他在大羅國的經曆。
周副将絲毫沒有隐瞞,将自己在大羅國幹的事一五一十地倒個幹淨,連海商為撈他花了五千兩都說了,還吐槽一句:“頭兒,那些人是真的黑!”
傅琰總算知道溫璟為何會心疼成那樣,果真是“好大一筆錢”,冷哼一聲:“你這一下就費了安南府大半夏賦,回去自去領二十軍棍!”
“是!”周副将也知自己耗費甚多,應得毫無怨言。
傅琰負手而立,擰眉思索半晌才道:“照你說來,倭寇應該沒有同大羅國軍器所接觸過,那他們的軍備從何而來呢?”
“這就是屬下搞不懂的地方,屬下帶着那日在沙灘上繳的兵器,同大羅國那邊比對了,确認是他們的武器,但他們卻說從未同旁的人做過交易。”周副将說起此事,語氣沉重。
沉默半晌,又想到海商花的巨資除了撈他還買了消息,讓他得見了大羅國的厲害兵器,眉目都生了點豔羨:“頭兒,那大羅國藥材種得不怎麼樣,但造兵器是真的有一手。屬下有幸得見幾樣,當真是比軍器庫給的不知強到哪去了!”
“唉,若倭寇真得了大羅國的兵器,那真是上天瞎了眼,把這般好東西都給那賊子糟蹋!”他将手中長刀往地上一杵,本就黝黑的臉又暗幾分。
“呵,瞎眼的時候還少麼?”傅琰咬牙,說得似是兵器之事又好似不是。
周副尉聽得迷糊,正欲細想,又聽他肅聲道:“氣也無用,此番出去長了見識,回去好好操練手下的兵。以後,隻怕比先前所想還要艱難。”
他忙肅聲應是,又同傅琰商量一番練兵之事,待月色昏暗才走出院門,嘴中仍在小聲嘀咕:“光練兵沒武器也不頂事呀,那大炮一打過來,跑都來不及,唉!”
話音剛落,便聽得一道清麗女聲:“什麼大炮?”
“下官見過使君。”他慌忙行了禮,撓着頭支吾道:“不是大炮,是……是太飽,對,太飽,今夜宴席豐盛,下官吃得太飽了!”
男人臉色黝黑,睫毛不自然地撲閃着,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她。
溫璟看他半晌,沒再追問,下巴朝裡一揚:“他在麼?”
“在在在。”
周副将朝院裡喊了一聲:“頭兒,使君來了。”
女人負手朝院内走去,白色衫裙衣袂紛飛。周副将看她走遠,不自覺松了一口氣。
幾月不見,使君氣勢更盛,那眼神壓得他都有些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