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和白露自用過晚飯,早早地同溫璟磕了頭,領了賞錢躲回屋裡去,不敢在院子裡杵着礙眼。
偌大的主屋裡,隻剩了溫璟和傅琰兩人,正坐在窗下圍桌前玩骰子守歲。
骰子玩法簡單。
每人五顆骰子,上家先放一顆骰子到桌上,下家來搖。若搖到桌上骰子相鄰兩點,則骰子可上桌,若兩點以外則喝半杯。
兩人輪流來投,先擺完骰子的人剩,輸的人剩幾顆骰子喝幾杯。
幾輪過去,溫璟赢少輸多。
她面前堆着幾個桂花酒瓶,粉面含春,水眸氤氲,談吐間都帶着桂花酒香,一手倚着支起有幾分昏沉的頭顱,一手指着傅琰,惱道:“不玩了不玩了,定是你暗中作祟,怎的每次都是我輸!”
傅琰臉上含笑,骨節分明的指節圈着酒杯,再将骰盅揭開,出來的是個小數,他下巴一揚,佯作委屈道:“嬌嬌可冤枉了我,這回我不就輸了麼?”說罷,他将杯中酒飲盡。
“哼。”溫璟癟癟嘴,伸手将桌上骰子又擺好,眉尾上挑,耍賴道:“你的酒量比我好太多,就是不公平!”
“你想如何玩?”傅琰寵溺地望着她。
溫璟:“一次五顆同投,點大者赢,赢家可問輸家一個問題,輸家不能不答,不能說假話。”
“這…”傅琰目露遲疑,心知溫璟怕是要借故問他舊事,有意拒絕但又不想在今夜惹她不快,正猶豫着不知如何回話。
又聽得她道:“若有實在不能答的,便自罰一壺酒,如何?”
得她此言,傅琰心中一松,“好,就依你。”
由此開始,一輪骰過。
兩人同時揭開手中骰盅,傅琰勝。
溫璟大大方方:“問吧。”
傅琰沉吟半晌:“你如何會來嶺南?”
“朝中災禍連年,長公主不問民生但圖盛宴,我作詩諷谏,由是而來。”
女人說起舊事,語氣平平,眼都不眨。但男人卻急了,劍眉斜飛:“你如何會這般沖動?…”
溫璟打斷,“這是第二個問題,投吧。”
二輪一開,溫璟勝,她道:“除族退婚,你悔不悔?”
傅琰蓦地變了神色,沉吟半晌,伸手從旁邊提了一壺酒,一仰而盡,再開口時聲音微啞:“投吧。”
三輪開。
她道:“若我早嫁了旁人,你悔不悔?”
男人不答,又是一壺酒直灌入喉。
四輪開。
她道:“若我死于丹花痧,你悔不悔?”
男人眼眶微紅,握着酒壺沉吟許久還是提壺而盡。
五輪開。
她道:“若我應了世子求婚,你悔不悔?”
男人一手攥拳,一手握壺,容蒼面峻,良久才将壺口對上微顫的薄唇。
女人眸中淚光點點,卻強撐着仰頭不讓淚珠落下,心中滞澀難耐,萬般委屈湧上心頭卻擇不出一言可道。
六輪開。
她道:“若我隕于山洪,長眠安南,至死都不得你一句真話,……”
“别說了。”男人沙啞着聲打斷,眼尾猩紅,黑眸中滿是乞求的意味。
他顫着手伸向擺在一旁的酒壺,剛觸上卻像被火燙着一樣瑟縮了一下,後又定下心神握住。
溫璟枯坐不動,滾燙淚珠滑過她臉頰,無聲而落,雙目寒涼地注視着男人的動作,心頭墜痛。
泛紅黑眸與她寒涼水眸對視半晌,寂寂無聲。
良久,酒壺才被送至唇邊,她阖眸偏頭,不再看他。
對面的男人霎時僵住,喉間幾動,終是無力地放下手中酒壺,定定看她半晌,許久才開口,聲音啞如蝕鐵過淬火:“我悔。”
兩字落到耳中,好似全身的氣力都松了去,眸中熱淚滾滾在流,身子都哭得顫了去。
傅琰終是起了身,沉而緩地走到她身旁,俯下身子虛虛地将她圈住,下巴壓在她肩頭,低聲道:“嬌嬌,是我的錯,我早後悔了。”
女人不應,隻是淚珠流得更兇,好久才仰頭,雙眸直直地抵進他眼底,顫着聲道:“往事不咎,如今…我隻問你一句,你還要不要與我同行?無論是風是雨,不瞞我,不騙我,不負我。”
她騙不得自己,既是放不下他,便要逼他一把。
莫論他有何苦訴仇深,隻要他仍願意與她同行,便是刀山火海,她也願同他一道去闖。
輕撫她後背的手掌僵在原地,他望着她眼底洶湧的情意,嚴峻肅容,心底有如火山迸融,頃刻間滅了所有的顧忌遲疑。
半晌,他颔首,哽道:“再不放開你。”
話音剛落,下唇卻被人狠狠咬住,他腦中一瞬空白,身子僵硬。
細軟雙臂環在他脖頸後,将他按壓下來,唇齒摩挲,齒尖狠狠抵着男人薄唇,像是要叫他知道痛一般,酒香混着淡淡的花香将他整個人籠罩其間,他雙眸更紅,愣了半晌終是反手摟住她,含住她雙唇,唇齒交纏間極盡溫柔讨好。
良久,她縮在他懷裡,從唇齒間擠出幾個字:“再不許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