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韋祎覺得這家廟誇張,前朝講究視死如生,本朝沒那麼重視喪葬禮儀,提倡錢給活人用,死人都死了,少用點沒關系。
比如韋家在京城就沒宗祠,韋祎也沒見過除了自己爹之外的任何韋姓親戚。
從前,就這件事問過老爹。
“你問誰供奉祖宗?可能是你堂大伯吧?”
“我還有堂大伯呢?”韋祎驚訝,長到二十歲了,第一次聽說自己有堂大伯。
“當然有,難不成你爹我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韋寅本是丕州人,而且就出生在丕州正中央的華陽郡附近,也許是某個縣城。
少時父母雙亡,留給他十幾畝田地,三間院落。
族裡商量,韋寅年少,還在上學,無法經營,就把這些田地和房屋交給韋寅的小堂叔幫忙經營,放租子,得利與韋寅四六分。
堂叔、堂嬸子照辦,一分錢不貪,該給多少給多少,多餘的事情一概不管。
韋寅獨自居住,樂得沒人管,口袋裡又有不少放租子得的閑錢,每日放了學,三教九流的地方都去逛一逛,混一混。
因為丕州華陽郡地處東西相通、貫穿南北的交通要道上,各國的人都有,韋寅覺得外國人挺有意思,常常接觸,幾年過去,各國語言如臂使指。
十六歲時,一支西域商隊對韋寅抛出橄榄枝,邀請他作為商隊的翻譯,一同去東齊國京都城做生意。韋寅動心了,正好,丕州也玩得沒意思了,于是将祖産那些田地、房舍通通賣給了小堂叔,一身輕松,收拾行囊,東去京都。
到京城沒一年,商隊要返回西域,韋寅不想去,辭職考了朝廷禮夷院的翻譯吏,順順利利考了進去,一路扶搖直上,當上了從二品的當朝大員。
“總覺得中間省略了很多峥嵘曆程。”
“有什麼可峥嵘的,累都要累死了。”韋寅捂着因久坐伏案累出骨病的腰。
“對了爹,您當了大官,為何咱們家那些親戚都沒有來投奔的?莫不是出了什麼事?”韋寅這官,十年沒有再升過了,不是因為做得不好,而是因為這官做到頭了。
禮夷院是對外部門,院長一般由皇後或者太子兼任。
如今沒有皇後也沒有太子,禮夷院院長的職務落在了當今皇帝的叔叔頭上,一個耄耋老頭子,虛任而已。
院長之下,設置通商、禮儀、語言、制造等八司郎中,韋寅在十一年前當上了通商大郎中,為八司之首。各司大郎中都是正三品,韋寅從二品,協院長理各司事,是實際上的禮夷院院長。
走到這一步了,沒法再升。
“沒有,我派人回去看過,不是誰都喜歡巴結當官的,他們還過他們的日子,富裕平靜,不慕權貴。”
從韋寅離家起,對祖産并無留戀,又忙得要命,沒有時間回去,因而與丕州的韋氏族人幾乎互不聯系,偶有問候而已,近四十年過去,已經可以歸為相見不相識的陌路人。
若不是故意問一句,韋祎都不知道自家祖籍在丕州,孫子輩的韋宓就更不知道了。
如今韋祎正在丕州,看見一個破敗的家廟,被盜的墳茔,“若是牌位上寫着是韋氏,就有可能是自己祖宗。”
幸好,這兒寫了是徐氏的,随便搞,不用擔心正在自家墳頭上蹦跶。
猶豫要不要鑽進破損的墓穴裡探查,一聲尖銳的哨音刺進耳膜。
一擡眼,兩隻白鷹直沖雲霄。
不好!有敵人。
立即抽身,速度提到最快,化成一道模糊的影子,原路返回,來到了這座徐公廟的前院。
兩旁樹上隐蔽的人已經不在了,隻好再往回走,隐去身形,向雲攸纾待的地方靠攏。
三個校尉,地上倒着兩個,馬背上伏着一個,朱愈竟然不見了。而雲攸纾正站在地上,一柄匕首架着他的脖子,衣擺上髒兮兮一片泥巴,大概是下馬時摔了,或者根本就是被人踢下馬的。
拿着匕首那人矮個子,蒙面,太陽直射下,一雙灰色瞳仁清晰可見,卷曲的長發梳成一條辮子,盤起來,因為發量特别多,頭巾包不住,露在外面。
大白天穿夜行衣包頭蒙面,生怕大家看不出來她是壞人。
錢氿正與她對峙而立,中間隔着十步遠。
十步中間,與錢氿一起隐蔽的那位校尉已經倒地。
對錢氿來講,已經失去了用弓箭的機會,右手抽出了盤在腰間的軟劍,執在手中,擋住身前。
“你們大齊的男人,竟然用這娘們的武器!”
錢氿答:“姑娘怎麼能這麼說呢?軟劍怎麼了,女子常用的武器有什麼不好嗎?”
“不知廉恥!”蕪夙罵。
“我用女子的武器如何不知廉恥,姑娘你也是個女子,你怎麼能說像女子可恥呢?”
蕪夙一雙大眼睛裡充滿了迷惑。
對啊,我為什麼要罵女子呢?但還是嘴硬:“男人就該有個男人的樣子,使大刀,挽強弓方顯男子氣概!”
“姑娘啊,你這就是性别歧視了。你看這一地的人,都是大男人,這一小會兒的時間都被你給打倒了,如此可見,姑娘你比這裡的所有人都更有男子氣概。”
“我為什麼要有男子氣概!你罵我?”
“有男子氣概也是罵人,有女子氣概也是罵人,難不成不男不女才對?”
又一個被錢氿繞進去的,他自知打不過蕪夙,兜圈子等着韋祎到。
在韋祎藏身的這個角度,蕪夙被正在抖個不停的雲攸纾擋了個嚴實,因為她正伸着腦袋與錢氿說話,黑巾下露出一片脖頸朝向韋祎。
扣了甩手刺在手心裡,有十成把握可以将她一擊斃命。
觀察一圈地上躺着的人,都有氣兒,甚至沒有流血,隻是暈了。而朱愈,大概是騎馬去報信。
蕪夙又沒有殺人,把她一擊斃命,太草率。
心念一動,這次她友善多了?從樹上跳了下來。
錢氿稍微轉過來,看韋祎竟然現身,搖搖頭,一臉的不可置信,就差說一句“朽木不可雕。”
“蕪夙姑娘,又見面了。”
“你是那個官兒!”蕪夙眯起了眼睛,“聽聲音,就是上次戴着鬥笠的死斷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