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東齊國的郡守負隅頑抗,仍在南門與我們僵持,百姓都擠到南門去了,我們人手不夠,守住東門西門已經勉強,一時無法顧及南邊。”
“大軍馳援即刻就到,最遲今晚,且讓他守,隻要他們點不着烽火,今晚就是他的死期。吩咐我的将令下去,不準擄掠百姓,這裡本就是我大燕的土地,此地子民都是我等同胞兄弟姐妹,諸君清楚,我們要的不是一座空城!誰敢擄掠,嚴懲不貸!”
“得令!”
聽到這裡,房梁上的韋祎稍微放下心來。
不屠殺百姓就好,城池,很快就會奪回來的。
美髯壯漢見了趙六而一面,許諾他許多金銀賞賜,剛才将士們都在說燕人話,韋祎聽起來沒什麼障礙。這趙六而果然是在京畿附近長大的,他不會說燕人話,美髯将軍囑托他趕快學會母語,好真正回歸大燕國。
這位美髯将軍會說大齊官話,非常熟練,毫無口音,怪不得會被派來銀州委以如此重任,也許他就是素日裡常常來往的燕國“商人”之一。
跟着趙六而走,他在易主的太守府裡面有一間狹窄的側廂房暫住,依此來看,這北燕人沒把他當一回事。
越過窗戶飛身上房梁,摸了一把銅錢扣在手中。
趙六而剛剛脫下了郡王冠服,這些用來冒名頂替的東西,美髯将軍沒說要怎麼處理,把這套東西仔仔細細摸了個遍看了個遍,縱使這衣裳再用不到了,那繡線是金銀絲,頭冠上是金子,不妨自己留着,賣些錢也好。
等了一盞茶的時間,這位終于疊好了衣裳,要出門去了。韋祎看他疊衣裳心裡發毛,那表情,那手法,和黑市下等窯子裡猴急猴急在巷子中就直入正題的“客人”沒什麼兩樣,體面都不講的。
官差當太久,韋祎差點就要自己躲到一邊揮揮手說“圍起來都抓了”。
于是,等到自己拿起這件衣服時,怪惡心的。雲攸纾的印信、官憑都在趙六而房中,很容易找到,一起包起來,另找到兩張銀票一錢袋銀子,一并帶走,不管是不是雲攸纾的。
腳步聲。
韋祎耳朵一動,銅錢在指間,待來人一推門,沒叫出來,一枚銅錢飛進他口中,就掐着自己的脖子咳嗽個不停了,雙眼充血,别想叫出來。
他最好别看清我,閃身出門去,“追?”
又一枚銅錢飛出去,以韋祎的力道,趙六而的胫骨應該會斷裂一段時間。
功成身退,正趕上城南門處歸良郡守按時點起狼煙,太守府内的燕軍看到狼煙一陣大亂,趁亂就出去了,混在百姓當中一起趕到了城南門。
“韋将軍,您回來了!下官等得實在心焦啊,将軍敢以身涉險,前去城中,下官佩服,不知道點了狼煙,是岑金郡來馳援還是玉倉郡來馳援。”
“郡守大人随我借一步說話。”
幾人一起上了城樓内僻靜處,韋祎才把岑金郡和玉倉郡皆已淪陷的消息告知歸良郡守。
郡守想要踉跄跌倒,被肖豐在身後一把抄住,不讓他跌,一回頭看見肖豐的臉,雙重驚吓,兩隻手在半空中僵着,雙腿半彎不彎,屁股發涼,呼吸不暢,心髒都跳不動了。
“郡守大人不如随百姓們一起前去丕州,不要待在附近的縣城,銀州今夜之前就會有燕國大軍過境,守不住了。”
“可是,韋将軍您,您都在這裡了,歸良也沒救嗎?”
還把我當救命稻草了,我又不是大羅神仙,這情況怎麼救?“郡守大人已經盡力了,和百姓一同離開吧,大人深谙歸良郡境況,日後反攻銀州絕不可缺了您,萬不可在此意氣用事,一味苦守。”
等郡守顫顫巍巍摸着牆下城樓去了,羅易問:“你接下來要如何?”
掂一掂手中包裹,“該拿的拿到了,先往源州走吧。”
四顧此間無人,剛脫下來的盔甲就放在牆邊,解下外衣,裡面是暗紅色的襯甲袍,重新把盔甲套上,方口布鞋踢了,穿回有鐵甲的靴子,不知道剛才穿的衣裳鞋子是誰給的,鞋底子那麼薄,腳後跟挂不住,走一路掉了八十次,上房梁時得着意夾着腳趾頭,哪個缺德鞋店賣的?
“你是穿慣了官靴,才覺得布鞋難踩。”羅易嘗試拎了一把鐵甲,“真沉。”
“全身上下,頭盔最沉。”韋祎搖頭抱怨。“戴久了要磨秃頭。”
羅易:“常常見到有老兵秃頭,原來是這個原因。”
韋祎:“也擔心擔心我吧。”
羅易:“怕秃就退下來,我這個當老闆的有錢,總不會餓着你。對了,昨日剛分别,這麼快便見面了。”
“情形不好,又見到你總是好的。銀州三個郡走不成了,你還要往源州去嗎?”
韋祎嫌盔甲沉,暫時不戴頭盔了,在台階上坐下。
今天遲遲不放晴,也不下雨,灰色的雲彩壓在天上,依照今天的天色,剛才的太守府白日都點着燈火照亮室内。
城樓為防衛而建,石頭的,窗戶極小,是些方方的小洞,僅能射箭而已。投進來的光線更少,一束一束方形的黯淡亮光整齊排列,打在對面的牆上。
白天不點火把,相對而立,對方的臉是晦暗不明的。
情景變成了這樣,肖豐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下樓了,不當第三人湊熱鬧。羅易到韋祎身旁,在台階上并肩坐下。
城樓晦暗裡透着陰冷,好在西部不潮濕,放在東邊,這種地方一定會長出苔藓來。
更讓人覺得陰冷難過的是,這城,是一座将破之城,多少百姓扶老攜幼在這城樓下面匆匆出城逃竄,家回不去了,他們都不知今日能夠宿在何處。
“地上涼。”拽來脫下的喬裝外衣給羅易當坐墊。
“多謝。源州,我是想去的,那兒是邊防重地,不會像銀州這樣輕易淪陷。不過,要讓褚先生帶他的人出發回去,顧不上他了,想來漁甫在東海已經把事情辦得差不多,不如讓老褚回鄉去。”
“我還以為,你會把他給弄得客死異鄉。”
“又不想了。”褚先生此人,羅易很熟悉,他有什麼隐疾有什麼愛好都清楚,一狠心也就成了,不過,奪權而已,大勢在自己這邊,細想其實沒必要趁亂弄死這位照料自己長大但已經離心離德的老者。
“都好。”韋祎點點頭,借着微弱的日光打量身邊坐着的羅易,“羅老闆今日的坐姿好生雄壯。”
大剌剌支着腿,衣裳破破爛爛的。
“又不見外人,端着姿态多累啊,昨晚就沒睡成,今天跑了一早上。”
韋祎:“前天晚上在山裡凍着,白天趕山路,到了晚上又不睡,今天還有精神,在下佩服。”
羅易看着韋祎想靠過去,“你這盔甲上的鐵刺……”
“盔甲嘛,敵人靠近過來可以用盔甲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