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出入城的百姓們,多是慌慌張張蓬頭垢面,滿身灰塵,四人故意在臉上抹些灰,與衆人無異。
各國出名将軍的畫像,在敵國的上層機要必有記錄,錢氿還沒到那份上,韋祎的畫像會有。
畫像這東西不靠譜,就沒有能根據畫像認出真人的時候。
就比如韋祎昨日裡看見的美髯将軍和那個拓跋海,拓跋海在檔案裡有畫像,最多三分相似,若是他不挂自己的家族姓氏大旗,韋祎一定想不起來是他。
美髯将軍就更沒譜了,北燕大漢都喜歡蓄胡須,基本上年紀過了三十的,人人長髯一大把,翻看畫像冊,滿眼都是大胡子,無從分辨。
既然這位占領歸良郡的美髯将軍能夠公開與拓跋海相争,等級應該差不多,若是知道他叫什麼名字,興許能記起來他的生平。
“這位大嬸,聽說,這城裡好像有燕人啊,這,這敢去嗎?”羅易驚驚慌慌地拉住一位背着行李的婦人,向她詢問。
“姑娘消息是準的,我和兒子昨日曾逃出城來,在野地裡待了一夜,今天聽說城裡的燕人不殺百姓,開着城門随意進出,我們啊,就想回來看看。這出了歸良城,我們母子不知何處能容身啊!”婦人拉着羅易,“姑娘你們這是也要進城?可是家在城中?”
“這是我男人,叔子和弟妹,我們從東邊來,想來歸良談一樁生意,這不,我們不敢進城去,在野地裡過的夜,真是沒趕上好時候,夠狼狽的。”
當羅易說出“我男人”的時候,韋祎牽着羅易的手一緊,不老實地撓羅易的手心,差點把正在套話的羅易逗笑了。
“誰說不是呢,真是沒趕上好時節!這好端端的,打仗做什麼呢!”婦人搖頭無奈抱怨着,進城去了。
“走吧,看樣子,他們快關城門了,我們趕在關門前進去。”
裝作唯唯諾諾的樣子慢慢走過城門口燕人士兵的面前,兵刃藏在驢背上的行李包内。
驢,是在山裡撿來的,許是難民丢棄。
這進了城,就一夜都出不去,若是北燕人突然改了主意,不再開城門,那出城就費勁了。
不安,有三分是真的。
“你要去太守府看看嗎?”
“不了,先去镖局,找地方洗個澡。”身上都快臭了,不适合潛入偷聽。
局長仍在,見到羅易等人去而複返,竟有些熱淚盈眶,兵荒馬亂的年月,隻過了兩天,恍若經年離别。
西北流行大湯池沐浴,外面的大鍋爐一加熱,屋内好幾個銅水管都能放出熱水,大池子保溫性極好,可容納十幾個人一起泡。羅氏開在歸良的镖局頗具規模,镖師不少,自家院内修建有湯池,局内上下在院内沐浴十分方便,别家镖局的镖師們都眼紅此等福利。
燒上水,人清空,羅易和秦瓊先進去洗了一遭,接下來輪到韋祎和錢氿進去。
絕不會下湯池子裡的,那水也不常換,不知道有多少人泡過,别說是進湯池裡,就單論和錢氿在一個房間裡洗澡,就夠韋祎别扭的。
韋祎:“要不,你先洗,我等會兒?”
錢氿:“等會兒還有事呢,您别磨蹭。”
韋祎:“你是京城人,我記得京城不開這種浴池。”
“您是想問,為何我不覺得尴尬。”錢氿早清楚了韋祎想的什麼,“我若是這都介意,在新兵營就死了。”
說得對啊,“你家開花圃的,你為何要去從軍?”
“家裡兄弟多,我不占大的也不占小,家裡的活計用不上我,私塾讀了幾年考了個舉人,又去遠房伯伯家學打鐵,打鐵且無趣且累,正好看見京裡招兵,這一屆倒黴被送到西南邊境去,然後就到現在了。”
韋祎:“舉人?你都當上孝廉老爺了,去學打鐵?”
錢氿:“考了童生考鄉試,過了會試是殿試,殿試有名次都不一定能吃上官家飯,得多少年?我閑的?考個舉人意思意思得了,我考那舉人排名次特靠後,不可能給我發官當的!”
韋祎:“你這……”
錢氿:“人生在世就那麼短短幾十年,吃好玩好,想幹嘛就幹嘛去。”
他沒說的是,私塾的先生考到了五十歲才勉強考上了舉人,再無力繼續科舉,隻好退下來辦私塾。
錢氿這個不怎麼用功的學生玩到了十歲才入學,十五歲随随便便考上了秀才,十七歲中了舉人,算是個小小的神話,繼續考學一定前途無量!
然後竟然撒手不念書了!家境還不錯,不是供不起他念書。
轉頭學打鐵去,差點把私塾先生氣得卧床不起,糾糾纏纏一年多,錢氿最後跑去當兵,也有不勝私塾先生騷擾的原因在。
有話說,竟不覺得同屋沐浴尴尬。
“那要我幫您搓背嗎?”中隔闆後面又傳來錢氿的聲音。
“不要!”
“哎呀呀,”錢氿故意從隔闆後邊露出半個腦袋看看韋祎這裡,“中郎将這一身傷疤,看着就是身經百戰。”
“别看我!轉過去!”花容失色,差點就要原地抱肩蹲下了。
尴尬,韋祎人生的好夥伴,剛才它隻是短暫的離開一小會兒,很快就回來。
“對不住,是我沒搞定曲喆龐仁那兩位,連累你被曲喆給傷了。”要道歉,曲喆身為副将不聽令,追究起來,是自己的責任。
“客氣,客氣,這算什麼。”錢氿不以為意。
羅易在外面換了套幹淨簡單的衣裳,昨日淩晨匆匆出門,不少行李都留在了镖局這裡。
剛才在街上問到了,許多昨日逃出城去的老百姓,今天都回來了,不過,這兒镖局局長的兒子沒回來,聽說是和歸良郡守一起跑去丕州了,局長說了,不能把金子存在一趟镖裡,亂世裡兵分兩路,更為穩妥。
朱白芷它們三隻白鷹也放在镖局裡,直接放飛,能夠飛到朱愈身邊去,所以先留着不放,一旦有什麼情況可以傳遞消息。
“你頭發這麼快就幹了?”走過來,摸一摸韋祎幹爽蓬松的腦袋,手感不錯,把韋祎自己胡亂挽的發髻都攪散了。
“可内力烘幹。”韋祎好脾氣,等羅易玩夠了,自己重新梳,如今喬裝打扮成普通人,不便用名貴的玉簪,随便拿個布條綁頭發。
“這習武之人,便利頗多啊。”羅易自己的頭發仍舊濕漉漉。
用飯畢,一間靜室之内,坐在床榻上打坐歇息,羅易就在旁邊,怪模怪樣地學着韋祎的坐姿,雙腳平放于地,間距與肩同寬,腰背挺直,肩略展,兩手攥拳放在膝上。
緩緩睜開眼往那邊看,不知道她在搞些什麼名堂,嘴角挂着笑意又合上眼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