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知照一夜無眠,天未亮時便被秀漪叫起來,說是宮外有差事交予她去辦,她原以為是什麼要緊事,沒成想是去采買熙錄街的菊花酒和峒梧街孫家鋪子的重陽糕。
熙錄街與峒梧街,一東一西,少說也要黃昏才能回宮。
往年坤甯宮裡這種節慶的采買事務大多交由逢淇,而且也不會在節日當天才派下來。
盧知照心中的疑雲更甚。
若說是因為逢淇忙着送行宴的籌備,才不得已換了人,也并非說不通,隻是在皇城内,行一步得思百步,這種巧合不值得一股腦兒相信。
盧知照沒有表現出半分猶疑,送離秀漪後才掩好門,将風茗從被子裡薅了起來,把出宮的差事轉嫁給了她,沒有告訴她實情。
而自己則将她今日的差事換了過來,也就是做送行宴上侍酒的宮女。
若是送行宴上真有什麼事,乾元殿内籌備送行宴的宮人,乃至坤甯宮内撥過去的一衆宮人,必定最先受罪連坐。如風茗一般無職無級的宮人,更是會性命難保。
盧知照在一旁靜思,風茗卻興緻勃勃地打理起妝容,她入宮年限短,還是頭一次有機會能夠自行出宮。
風茗轉頭沖着盧知照笑,雙眉彎彎,晨光倒映在她的眼波裡,滿目生機。
“姐姐,這還是我頭一次能夠獨自出宮呢,雖然高興,但還是有點緊張。要是我把差事搞砸了可怎麼辦?”
“也不知道秀漪姑姑指定的菊花酒和重陽糕緊不緊俏……”
盧知照瞧着她叽叽喳喳的樣子,耳邊不得清淨,心裡卻莫名地平靜下來。
“不用想那些,你一定能将差事辦好。”盧知照想了想,一臉嚴肅,“除了菊花酒和重陽糕,你還要辦一件事。”
“什麼?”
瞧着風茗不安的模樣,盧知照旋即綻開微笑:“你在買物件兒的時候想想,在宮外的時光歡不歡喜,與在宮内的日子比比,究竟更喜歡哪一個?”
風茗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就這一件事?”
盧知照回:“嗯。這可是要緊事。”
送行宴設在乾元殿的地界,二皇子趙璟明還特意給這一宴席起了個雅稱——錦鳴宴,足見重視。
羌人不喜咬文嚼字,而“錦鳴宴”三字落到盧知照耳朵裡隻覺諷刺,看來趙璟明是認定此次宴席結束後,他能将儲君之位收入囊中。也是……在勸服自己的親妹妹嫁去北羌一事上,他可沒少費心思。
盧知照沒有随着逢淇一衆人一同去乾元殿,畢竟她如今是尚宮的身份,開宴前悄悄頂上風茗的差事就是了,沒必要讓坤甯宮内的人事先知道。
她走入乾元殿時正遇上往殿外去的蘭信,蘭信向她作揖,依舊如在明鏡堂時一般喚她“盧女官”。
盧知照瞧她往殿外走,好奇道:“聽聞乾元殿近日事務繁多,你沒有随着其他宮人一道籌備錦鳴宴麼?”
蘭信微微垂下眼睫,不好意思道:“近日奴婢身體不适,二皇子特許休憩幾日,不參與錦鳴宴的籌備。今日覺着身子爽利一點了,這才出殿走走。也是巧,正趕上開宴日,等會兒應是能在宴上為二皇子侍酒了。”
盧知照微微颔首:“那再好不過。”沒再多說什麼,繼續朝乾元殿去。
皇宮内百十座宮殿,除陛下的寝殿外,猶屬乾元殿最為氣派軒昂,可見陛下在四皇子未出生前對趙璟明的器重。
安明也曾在盧知照的耳邊念叨過,她不識事時,宮内人常說最讨陛下歡心的孩子就是她,可臨到分殿時,她得了明闌殿,比明闌殿富麗輝煌數倍的乾元殿卻給了與陛下關系較為疏遠的二皇兄。
她那時與如今一樣,偏好這世上最好的物件,得不到乾元殿時隻覺得滿心郁悶,後來逐漸懂事了,明白父皇所謂的偏愛彌補不了身份間的鴻溝,畢竟她是公主,而她的同胞哥哥是皇子。
于是她心裡的郁悶裡又添了幾分怨氣與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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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知照對乾元殿甚為熟悉,畢竟她聽張霁講習的時段裡日日都要來殿内的明鏡堂,隻不過那時隻顧着一邊同張霁插科打诨,一邊溫習他教的一籮筐功課,都未曾發現乾元殿的輝煌所在。
她邁步入内,便見穆罕一人愣愣站在雨花池邊,于是上前去柔聲問:“你在此處做什麼?是在等安明嗎?”
穆罕見來人是她,放松不少:“今日她沒有與我一道來,我去明闌殿找她,她躲着不見我。我就早早來了這裡,想着能在這裡遇上她。”
盧知照心中了然,今日一過,北羌使團即将離京,安明嫁去北羌就是這幾日的事了,她不願見穆罕也屬情理之中。
她說不出什麼勸慰穆罕的話,隻是說:“你可以先去殿内坐着。”
穆罕點頭稱是,又指着雨花池問:“這是明勒湖嗎?”
盧知照搖搖頭,微笑着說:“明勒湖可比這個寬闊清明多了,這是雨花池。”
穆罕問:“那你知道明勒湖在哪兒嗎?我想去看看。”
“當然可以。”盧知照指了指東南角,應道:“就在那一片,不過你怎麼想要去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