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他做的,他有心逃便不會輕易落網,不被抓住,這件事就會始終懸着,成為陛下心頭的一根刺。我有私心,我不想讓那位幕後之人太好過。”
她觑張霁一眼:“難道你不是如此想的?”
若是張霁果真認為崔之渙得手了,方才她與崔之渙說逃脫之法時,他絕不會坐以待斃。
張霁不輕不重地說:“盧大人好心計啊,這些時日,也算學了點為官者的精髓。”
這句褒獎之言沒有摻雜着什麼嘲諷、挖苦,而是實實地落在地上。
與愈發迅疾的腳步聲一道湧入盧知照的耳畔。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已被張霁一把推入廊下的門框内,反鎖在了配殿之中。
“張霁!你做什麼!”
盧知照用力捶打着殿門,門外卻無人回應,須臾卻來了一衆人,她能夠聽見鐵甲之間的碰撞聲,應是那夥禁軍。
“張大人。”
領頭的人向張霁問安,又說了些什麼,隔着扇門,終究聽不清。
張霁卻答:“本官可以同你們一道走,至于盧知照,本官嫌她聒噪,看她厭煩,倒要看看誰敢放她出去!”
底下的人不再應聲,一衆人的腳步聲漸遠。
她從未比現在更明白張霁的用意,在這樣緊要的關頭,才總算讀懂他一次——
他在護她。
盧知照被關在配殿内,隻能隔着窗紗看天色,按着外面的亮色判斷時辰。蘭信前來開鎖放她時,天将将黑了,盧知照很清楚,最重要的一場大戲已經在她缺席的時段悄然落幕了。
迎她出去的人是蘭信,這是盧知照不解的第一點,又思及穆罕處境,終于開口問:“穆罕殿下真的溺亡了?”
她已大半日不曾開口說話,也滴水未進,一張口喉頭裡便溢出難掩嘶啞的一聲。
蘭信顯然對她的毫不知情有些訝異,卻還是不急不緩:“回大人的話,确然。”
盧知照雖已做好了準備,卻也免不了一陣悲憫。
穆罕,他生性純良,不過十餘歲,若生于普通門戶,縱使粗布着身,粗食果腹,也不該少年殒命。
盧知照急切地問:“兇手可有落網?!”
卻聽蘭信緩聲道:“穆罕殿下溺斃于明勒湖,禁軍聞聲趕到時,卻發現二皇子醉倒在湖中央的亭榭中。”
蘭信對她一揖:“您還是盡快走罷,皇後娘娘還在坤甯宮内等您。”
盧知照滿心疑窦,出乾元宮的這一路竟沒再看到什麼熟悉的面孔,整座宮殿内的内官婢女都大換血,被換下的那些人去了何處,她實在不敢去想。
她想到什麼,問身前領路的人:“此事一出,想來籌備錦鳴宴的宮人都要落難,蘭信姑娘為何還相安無事?”
蘭信腳步未停。
“因為奴婢今日走運,宴席行到一半,安明殿下身子不适,便央奴婢将她送回明闌殿了。因而,事發之時,奴婢并不在乾元宮内,躲過一劫。如今,奴婢已是明闌殿中人了。”
“如此……”盧知照頓了頓,追問,“若我記得不錯,姑娘可是說過,今日你要在二皇子身邊替他侍酒的,怎麼輕易撇下他走了?”
蘭信神色未變,微一搖頭:“大人言重了。奴婢哪有撇下二殿下不管的能耐?送安明殿下回宮正是二殿下派給奴婢的差事,乾元宮内地形繁複,二殿下一心擔憂自家妹妹,這才遣了奴婢送公主回去。”
盧知照還待問些什麼,卻見坤甯宮到了眼前,蘭信向盧知照辭别,她也不好多說什麼。
她回想着蘭信說,皇後正在等她,便沒有一刻懈怠,直奔内殿,中途卻被秀漪攔下,叫她自行回坤甯宮配殿,娘娘今夜誰也不見。
蘭信诓騙了她。
一時間,盧知照覺着自己好像身處一場随時變幻的迷霧之中。
有的從前看不清的人,經此變動,好像能窺清一二;有的過往早都知悉的人,不過半日,卻真真是看不明白了。
盧知照回到配殿時,殿内還掌着燈,看見了伏在木桌上等她的風茗。
一見了她,風茗即刻上來擁住了她:“姐姐,還好你沒事兒,我都要吓死了!一直在擔心你會不會出事,又想,你那麼聰明,肯定不會有事。可是畢竟是出了這麼大的事,尋常宮人是連命都丢了的,又止不住地擔心你。”
盧知照回抱住她。
“我沒事,這不是好好的嘛?你說尋常宮人丢了性命,這是怎麼回事?”
風茗一時激動,眼裡已經噙滿了淚:“我回來時,聽說逢淇姐姐那一衆參與籌備錦鳴宴的宮人在午後就被押解入宮正司了,尋常宮人進了那種地方,無異于沒了一條命啊。”
在穆罕死訊傳來時,盧知照已經想到這種結果,隻是沒想到他們會即刻下獄,甚而比對二皇子的定罪還要迅疾。
盧知照倏而想起張霁。
“那……其餘赴宴官員的處置你可有聽說?”
風茗搖搖頭:“未曾。”
盧知照略微安定下來。
“你今日出宮行事可還順利?我問的問題,你的内心可有應答?”
“姐姐,我本以為出宮以後,我會很歡喜,很自由,可是沒有。我什麼都不懂,所以處處都很局促。還是宮裡好,宮裡有你,我心中舒暢!”
盧知照隻是笑了笑,說:“那就留在宮裡罷。”
她說這話時,聲音很輕。
不知是對風茗說的,還是告誡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