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為什麼?”
“朝堂之上該有我的人罷,若是嚴靖等人伺機發難,陛下也該給我喘息的機會。”
“朕在,你會始終無虞。”
“若你不在呢?”
……
盧知照體内翻湧過一陣暖流,激得她鼻尖一酸,她有些不争氣,拼命眨眼,才不至讓眼淚落下。
皇後應允了與皇帝死後同穴,換她一個入朝的機會。
皇帝走後,她還愣在曲屏後,一時回不過神。
“陛下走了,要本宮請你出來?”
盧知照頂着泛紅的眼睛,撲通一聲,跪在皇後面前:“為什麼,娘娘?我不明白。”
“那就自己想明白。”
皇後瞧着她的模樣,有些不悅:“自今日起,你的背要挺直了,有我的名分在,旁人絕不會薄待你。但是路須得自個兒走。”
盧知照的聲音低了一度:“娘娘不信我能夠通過會試入翰林院?”
“皇帝的身體撐不了多久,會試你要考,這段時日的上朝你也不能缺席。皇帝此番出手打壓我的勢力,難保我手下的人不會生出異心,你要做我的眼睛。”
盧知照啞然。
皇後想了想,又說:“你前些時日說隻能做那些朝臣的副手,無論是密州連年旱,還是南直隸興修水利,你都隻能在旁靜觀,縱使心中有萬裡宏圖也不得施展,本宮如今給你介入的機會。”
盧知照依舊跪着,默不作聲,聞言埋頭在側,肩頸微微顫抖,不争氣的眼淚奪眶而出,一滴一滴墜在盤金毯上,暈出刺目的殷紅。
她不合時宜地想起張霁。
這個人似乎事事得料,兩年多前,也是他立在陳氏書塾外,事不關己地問她,是否真的覺得自己入不了官署。
他如此了解皇後,為什麼呢?
因為他與皇後是一類人嗎?付出必要回報。
若皇後今日種種是一場攻心計,為着收買她,令她為她所用。
盧知照不得不承認,她的心防已破。
還有一件事,北羌。
“娘娘,北羌……”
皇後直盯着她:“你與皇帝、張霁一樣,也覺着我做錯了?”
盧知照不吭聲。
“我自幼便養在祖父膝下,終日受他訓導。這朝堂之上誰人對玘朝不忠都有可能,唯我不會。你們會覺着我走岔了路,不過是先入為主地認為穆罕做北羌的國君會比弑殺的穆祉好些,當真如此嗎?”
皇後輕哼一聲,“距今的史書尚未寫個百卷,誰人能輕言對錯?”
盧知照走出内殿時,秋陽照在坤甯宮廊下的地面上,蓮花紋長方磚在日光下透着青玉光澤,連紋路都清晰可辨。
她慢慢走上去,不禁問自己,如今的路于她而言,是坦闊官途嗎?
發問是最無力的反刍,她很清楚,自己退無可退。
皇帝的诏書來得突然,不過晌午,馮其聖便攜聖旨來了坤甯宮。
他走後,皇後發了好大一通火。
因為皇帝不僅給了她戶部下屬的十三清吏司主事一職,還在宮外為她立宅設府。
盧知照要做官,就得同皇後的蔭庇做切割,這第一步就是搬離坤甯宮。
顯而易見,皇帝存了離間她們的心思。
這道旨意一出,盧知照便清楚,她是帶不走風茗的。
皇後既選定了她,自然要将能夠拿捏她的一切牢牢抓在手心裡。
盧知照出宮前去了一趟明闌殿。
她必須見安明一面,至少當面問問,為什麼。
是蘭信領她入殿的,安明見到她似乎并不意外,與過往一樣熟絡。
盧知照既已接旨,便不能在宮内多做停留,隻能開門見山:“皇後娘娘今晨向陛下認了一樁罪。”
安明輕喚她,“姑姑。”
盧知照清楚,她隻有說正事時會如此稱呼她,自己的猜想沒錯。
也是,除了安明,有誰能讓皇後甘願忍下莫須有的罪名。
她已顧不及什麼宮規戒律,無聲地坐在安明身旁。
安明輕笑,“你知道?穆罕真的與我想象中完全不同。有時候,我會恨,他怎麼會是這樣一個人,他為什麼不能低劣一點?但凡他的品性裡能尋出半分讓我厭惡的地方,我也不至于差點下不了手。”
盧知照喉頭發澀:“他非死不可?”
“我也這樣問過自己。可除去北羌儲君是我一早就想好的破局之法,我不能因為他是個好人就賭上自己的前路。我必須留在京都。”
安明頓了頓,反問,“你呢?若你是我,會如何做?會束手在側,任人宰割嗎?!”
盧知照答不上來,心裡一陣鈍痛。
“你覺得父皇應允和北羌聯姻果真是玘朝毫無還手之力嗎?不!是因為他和二皇兄都覺着這場聯姻的價值能助他們端坐于那皇位之上,百十年無憂。而我呢?即使穆罕軟弱可欺,穆祉暴虐無度,他們還是會将我推去北羌,我的餘生與處境并不會讓他們納入考量。”
“我隻能為自己争!”安明咬牙說,“我不能讓他們飲我血啖我肉,還一邊将我奉為玘朝的明珠、他們的心頭肉,全他們慈父嚴兄的美名!”
安明嗓音嘶啞,眼眸因為激蕩的情緒溢出血色。
“你或許覺得我冷心冷面,六親不認。哪怕今日不肯原諒我,毅然與我斷交,我都不會有半句怨言。”
半晌,盧知照擁住安明,兩人的肩頸貼近,她感到這個瘦小的身體在一陣又一陣抽動,隻安撫似的一下又一下輕拍着她拱起的脊背。
像虛抱着一隻受驚的烈貓。
她什麼也沒有說。
原諒這個詞的分量太重,她無法替穆罕開口說出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