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起自己,卻又不得不難堪地承認,他貪戀這種熟悉的經年未有的感覺。
崔之渙微一勾唇,并不瞞她:“扮一個終日以帷帽遮面的男子有何難?崔之渙雖出身名姓,奈何生母是赴南經商的北羌人,他自幼便出落得與羌人一般無二,與我一樣天生異瞳,不受親族待見,因而自卑偏執,厭棄自個兒的容貌,莫說京都了,就連南直隸,你也找不到幾個與他接觸甚深的人。”
“威脅别人之前要先看看手上的籌碼。”
崔之渙丢下這一句,不再多做糾纏,快步往端門去。
盧知照瞧周遭的人并不多,小跑着趕上他,追問道:“那真正的崔之渙呢?”
眼前人神情不耐,投向她的眼色像是在指責她不該有此一問,半晌,卻還是沒好氣地說:“我既頂了他的身份,難道會愚蠢到給自己埋下隐患?”
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
那個親緣淺薄、為官勤勉、從南直隸一步步爬到京都的崔家子在來京途中就已經沒了性命。
而劊子手無疑是眼前人,還有……一步步托舉她、送她入青雲的皇後。
他們謀篇布局,為了權勢和更大的籌劃,合夥要了一個無辜官員的命,還堂而皇之将他的人生奪了過來。
想到這一步,盧知照大腦一片空白,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縮,呈防備樣态,緊咬住下唇才不至于顫抖。
崔之渙有些意外她的反應,卻一言未發,轉過頭往前走。
崔之渙離去的背影映入眼簾,端門将至,盧知照卻覺得眼前一片混沌,腦袋忍不住稍稍後仰,此時才發現頭頂是半點日光也尋不到,像是在昭示她的處境。
她漸漸放下戒心、險些納為同謀的人,她當下賴以為生、不得不依附的人,原是這樣的人。
盧知照的身體如同被遮天的蛛網緊緊纏繞,連毛孔的呼吸都遭到抑止,近乎喘不過氣,更遑論找尋行進的方向。
“該走了。”
這道聲音不高不低,甚至夾帶幾分端着的方正,路過盧知照時卻以她剛好能聽到的聲量撞入她的耳膜,打破了纏繞住她的靜寂。
盧知照反應過來,聚神往前看時,那道熟悉的背影正止步端門。
張霁一身绯色朝服長身玉立,側過頭在與身旁的黃衣官員說着什麼,他的眉眼隐在了缭缭的晨霧裡,腰際間的青玉卻流轉着清輝,無須日光映襯。
盧知照莫名平靜下來,邁步往端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