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時未至,盧府的馬車已候在了午門外,盧知照斜倚在馬車内合眼休憩,穿着繁瑣朝服的身體更是疲憊不堪。
她昨夜因着自己那難耐的好奇心,硬是在那地下的密道鑽了一兩個時辰,與張霁分道回府後才睡了兩個時辰又被春信早早喚醒,這才記起來自己如今也算在冊的官員,每日寅時須得到午門外等候上朝。
須臾五更鼓響,盧知照睜開眼,半垂着腦袋細看了看身上着的這身朝服,在馬車内微弓着腰站起來,輕拂了拂朝服方才被她壓着的褶皺處,待平展了又伸手将腰間的烏角帶拉緊一度。
許是朝服規制向來統一的緣故,織染局并沒有她是女子就破格遷就,一應服飾俱按照男子的尺寸來,她縱使選了最小的碼數也還是算不上合适。
不過會有那麼一天的,待今年的科考一過,想必那時就能出現與她站在一處的女官,她們也必然不會是最後一波能有資格冠朝服的女子。
春去春來,年年歲歲,總會有一日織染局能将女子的尺寸納入剪裁朝服時的考量,總會有一日女子入朝為官、有力庇民不再是稀罕事。
盧知照思及此處舒心不少,聚神看了眼繡在深綠色官服上的靈活生動的練雀,更是滿意,旋即下了馬車。
她上朝時與其他八品以下官員一樣,頭發用梁冠箍着,冠一梁。除身量略微瘦削、膚色比之常人白皙了些,瞧上去倒與其他官員無甚不同。
說内心無半點慌張必然是假的,不過縱然憂懼交加,她也隻能面不改色地随着人潮往端門去。
盧知照走了半晌,略微松弛下來,才發現身側已有一人近乎與她比肩。
她沒等細瞧那人的臉,就被他冠巾上的獬豸吸引去了目光,向來隻有禦史才有冠獬豸的資格,再往下一瞧,果真是崔之渙。
眼見他的梁冠嚴絲合縫地箍着偏黃的頭發,一身绯色朝服穿得本本分分,腰間的犀革帶更是規整地居中落着,哪裡有半分與她初見時的草莽模樣?
盧知照收回目光,心跳更平穩了些,壓低聲音:“是不是該賀你死裡逃生?”
崔之渙微眯着眼,清了清嗓子:“多仰仗你。”
“不過,經錦鳴宴一事,明舒的人都被皇帝罰得不輕。”他輕笑了聲,“你卻受他青睐,竟能得了入朝的機會。要麼是不缺運氣,要麼是……有些手段。”
明晃晃是在刺她,盧知照眼神冷了幾分。
這人儀态樣貌改變不少,耿直的性子和又欠又賤的口氣倒是一點兒沒變,哪裡像個年過四旬的人?!
盧知照腳步放緩,幾乎用氣音說:“你這外域的樣貌來扮南直隸的才子,才是有手段呢。我比之你,小巫見大巫了。”
崔之渙瞧她将戳他脊梁骨的話說得如此直白,便清楚他方才的言辭确然激到她了。
不過他對盧知照的話并不介懷,他一個年過四旬的人哪裡會真的跟一個小姑娘計較?
更何況……她生起氣來跟鄭明舒很像,情緒從不憋悶在心裡,而是化作傷人的言語,鋒利的刀子似的,直往人的心裡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