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說的是個答句，勾人而危險的眸子卻像是在質問她——

靠岸了，你待如何？

盧知照奇怪地望向他：“不是午時麼？”

張霁輕耷眼皮，收拾起書案上的卷冊，還不忘俯身吹滅燃得正盛的油燈，最後才答：“早些到也是有的。”

盧知照本想問他為何不早些預告船的停靠，偏等今日才透露，覺察到他的試探，又生生将質問的話咽下去，老實地坐下去繼續吃飯。

張霁很快出了船艙，美其名曰上岸瞧瞧南直隸的風土人情。

多麼拙劣的謊話！

他自個兒帶走了三兩個親衛，又留下了三兩個看顧梁冠英和顧漪，其餘的應是被他派去搜羅補給了。

盧知照順利離船時還覺着有些不可思議，按理說，他若誠心攔着她，她絕沒有那麼輕易上岸。

可一直到她成功摸去南直隸最大的糧商薛氏的宅邸，都無事發生，她有些懷疑自己對張霁下的判斷了。

不過此刻也顧不及那麼多，她花了幾十文錢請臨街的文書先生匆匆寫了個拜帖，一拿過拜帖便叩響了薛宅的門。

那位文書先生年歲很大，來這條街上支攤子也有些年頭了，不過偌大一個薛府卻是近些年才出世的，可謂數丈高樓平地起，得勢奇快。

薛宅近些年每逢災荒必支棚布粥，在南直隸聲望很高。按理說，沒有人不愛受百姓愛戴尊奉，這薛宅的當家人卻從未在人前露過面，算是一樁怪事。

盧知照去前便有了吃閉門羹的心理準備，誰知隻敲了兩三聲門，就出來一位其貌不揚的白衣女子接了拜帖。

觀其打扮，應是薛府的家養婢女。

這個婢女拿着拜帖入門去禀告了主家，很快出來領她入内。

宅院果真很大，雖不及皇宮内的乾元殿，卻也比得上明闌殿了，一眼望去，連中庭也看不穿。

庭中多植綠樹，設曲廊，雖是行于平地，卻讓人徒生出一種遊走山野間，被層巒疊嶂緊擁住的錯覺。

眼前領路的姑娘一句未言，領盧知照入了前庭的曲廊，一路上竟也沒見着什麼人。

盧知照心中稱奇，多了份惴惴不安的猶疑，凝神去瞧眼前人。

她步子行得端正穩健，脊背挺直，一路簌簌而過，也不會留意身後客人的步伐，反倒是盧知照一直遷就着她的步子。

盧知照的眼神再度落到她的身上，仔細看來，才發現她也并未同一般的家養婢女一樣佩戴規制統一的耳飾。

薛宅偌大一個府邸，竟連這一章程也未統一麼？

曲廊幽深路長，兩側的壁被鑿空數個四四方方的缺口，缺口的邊框嵌入金楠木，加之此處綠蔭覆蓋，以至于無論從哪面看，都像是一扇扇綠色的窗戶。

盧知照忍不住看了好半晌，蓦地道：“你家家主倒是個随性的人。”

領路的婢女倏地止步，轉頭瞥盧知照一眼，語氣冷淡，甚而帶有幾分不屑：“因為這些四四方方的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