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溯回。
雁南出瑞王府,不知不覺便到永安府前。大門上頭黑色牌匾上書金字:永安府。牌匾之下懸有白绫綢緞,兩側也挂白色燈籠。府門大開,門側各站一家丁。
邁上台階,走至門前低首示意。“不知府中可設了祭堂?小人曾受國公爺諸多教誨,感念國公爺忠勇想祭拜一下。磕幾個頭。”
其一家丁回:“不必。感念在心不在身。國公爺啟程前曾有話,已同你們瑞王府斷了往來,恕不接待貴客,請回吧。”
雁南拱手行禮道:“能否告知沐菊姑娘下落。是否随國公爺回了南境?”見那家丁并未答。又說一遍,“從前侍候娘娘......先王妃主子的沐菊姑娘。”
“等着。”另一家丁向内跑去。
一炷香後,雁南并未等來小跑着出來的沐菊。隻見常府管家常安走出。
常安時至如今依舊笑迎稱:“雁南大人。”
雁南拱手說:“不敢,小人已去了瑞王府官職,隻白丁罷了。”
常安一挑眉頭,反問道:“那不知您此次來常府所為何事?”見雁南未答,又道,“那老奴換一個問法,您尋沐菊所為何?”
雁南一拱到底才道:“在府時,小人......傾慕久矣。”
常安聽後捋着胡須,目光穿過雁南卻朝遠處巷裡看去,才說:“大人您若當真要尋,明日起早啟程,出了南城門,百裡亭外暮景山頂有一座胧明庵。隻藏于雲景山林間,怕是不好尋。大人自去吧。家主有令,老奴也不便多說了。”說完退後半步,招呼左右。
一群人呼啦啦退進門内,關上了永安府門。
雁南哪還可等明日,隻緊一緊肩上包袱,便朝着西市而去。
永安府門内,一門房透過門縫窺探外頭小聲說:“管家,雁大人走了。”
常安問:“那巷子口的人呢?”
家丁遲疑一下,複又趴在門縫上,不停變換着角度朝着遠處看。“瞧不真切呀。”
另一個家丁接口說:“若是專程跟着雁南大人的,想必跟着走了。若不是,那他聽到這等消息,也可走了。”
“但願吧。”常安站的稍遠了兩步,點頭應着。
趴在門上之人轉過頭來,走到常安面前小聲說道:“您怎的真讓雁南大人去了?他既無了官位,該是把他捆了問個答案才對。”
“大少爺臨行前吩咐的你便忘了?常姓之人從此隻一個口徑。若有人要查問那件事,便指人去那。沐菊自會答。旁人嘛......笨嘴拙舌,還是免了。”
......
雁南在西市租了一匹快馬。便折返朝着南城門出。
侍衛挨個查看。待到雁南過時,隻瞧了眼佩身的寶劍便讪笑道:“您請。”
雁南也并未多話,若是平時,隻怕過這城門都不會停駐,自行騎馬便過了。此刻多少心中發慌。漏夜騎行又栓馬于山腰,竭力攀登。此深秋時節,落葉積土,枯枝稀疏。隻庵内燈火于林叢中朦朦胧胧着遮着霧般,反倒比白日枝繁葉茂好找一些。天蒙亮時便到了胧明庵門口。
因是特殊之地,雁南隻在數步之外一棵大樹邊上倚靠着小眠片刻,靜待天明。
天還未通亮,庵内卻是先敲響了鐘聲。
雁南打起精神揉了揉臉便正了衣冠,朝着胧明庵門口而來。随即便輕扣門環。
不多時便出來一位道姑模樣的人,年歲卻小。瞧着雁南道:“施主?可是于夜上山想飲一杯水飯?”
雁南回:“小人是想......尋人。她名叫沐菊。”
道姑問:“庵内的?庵内已改了姓名,棄了從前的身份。”
雁南解釋:“原在永安國公府......侍候的。”
庵内忽一高聲喊道:“靜思!同誰說話呢?”
“師傅,門口一施主來尋念生。”門口的道姑急忙高聲回着。
“念生?”雁南低聲呢喃了一遍。
靜思并未請雁南進門,而是同雁南說:“施主。此地之人已經了斷塵緣,此前諸事已不再提起。您若要尋,貧尼便去問上一問,但見與不見還要看她的意思。”
“勞煩。”雁南低首道謝。“小師傅,我叫雁南。”不敢高聲喧嘩,隻在門外小聲的補充道。
靜思卻不知聽未聽見,隻小跑着朝着前方大屋而去。
大屋旁不遠處一禅房門口,有人輕咳一聲。靜思急忙改為緩步慢行。
雁南借着敞開的大門,看向那“師傅”。稍有些年歲,一手背于身後,面上說不出的嚴肅。
未消片刻,靜思便從大屋中走出。
“施主。念生說‘前塵該了的已了,如今她是念生!同世間之人并非同路人。’”
“小師傅,拜托.......”
“大人!念生師妹雖說不見,卻托我把這玉佩給您!”靜思說完雙手翻轉,一玉佩奉于相托的手心之上!“還有幾句話。請大人平心靜氣,細細聽來!”
雁南接過圓形玉佩,似曾見沐菊用此壓襟。一把緊攥手中。
靜思正色道:“‘大人!你我本非同路人,我亦不是您所思、所尋之人。那人在南,您自可去尋,若是有緣,終能再見。若您還曾挂念着便留下此玉。若日後得遇佳人,便也算福報一場。’”
雁南不解:“何意?”
“您若不知,貧尼便更不知了。今日您是見不到了。若是得空,您不如去揣摩着尋尋。若是尋不到......得個好日子再來,說不定機緣便來了。”靜思言畢輕關庵門。
雁南渾噩下山。昏頭腦漲間忽見遠處樹影、草叢晃動,當時起了警覺。
但目光追随過去,一人影未見!
疾步下山,解開系于樹幹上的缰繩。才翻上馬,未行多遠,便見土道上紛亂嘈雜的馬蹄印.......朝南!思量一下,把玉佩揣入懷中,向前追去。
......
南境腹地的沐菊一怔,拿着菜籃的手稍顯顫抖,緊抓籃柄指節發白。被這炙熱的目光盯得不大舒服,心虛的低下頭,正看到雁南腰間懸挂的玉佩,驚訝的問:“您去過庵裡了?”
雁南神情轉而變得嚴肅。“你不是在庵裡嗎?那是芷蘭?房裡是誰?是不是王妃。”還未聽到沐菊答,便先發覺周邊不遠處有稀稀疏疏的聲音逐漸接近,拉着沐菊到身側,拔劍以護,警惕四周。
數十人把二人團團圍住。皆是尋常農戶裝扮衣衫,手中斧子、錘頭、鏟子無不相同。
雁南戲谑一句。“怎的,還未見冬日裡務農的。”
“我們也未見知陷阱還來闖空門的。”
“哼,怎的會是空門呢......”雁南說完心中有些發虛,頓止笑顔。
“屋中......沒人。”沐菊在旁怯怯的說。但眸子中銀光一閃,卻是突拔出藏于籃布中的匕首,架在雁南脖頸上。
匕首所觸冰涼,雁南回頭去看沐菊,眼中盡顯凄苦。也正因這回頭,匕首已微微擦破脖頸。沐菊顯是沒有預料,此刻看到零星血迹就慌了神。匕首即刻離開寸許。看到雁南瞧向自己的神情,再也不顧旁人。把匕首強遞到雁南左手手中,“快逃吧。再就沒機會了。挾持我。”抓着雁南左手就朝着自己的方向而來。
雁南卻是左手并未用力,匕首一下便掉地上。
“大人!”沐菊神情焦急。
雁南反倒平靜,再次環顧四周,竟把已出鞘的劍扔在地上,目視前方,大有視死如歸之态。“我要見她。把我引過來的人。”
人群後,走出一個人來。衆人自動退後一步。那人走至最前,方才扯下素黑面紗。
雁南深吸屏氣,清嗓一聲也難掩驚訝之音:“您,竟還活着?那......那軍報怎說您戰死了?常家二少爺,智征将軍,常蕪。”
常蕪走前兩步,撿起劍來,合上劍鞘,撣了撣土。竟重新遞給雁南。“此處說話不便,跟我來。”
人潮不用吩咐,自動散去。
沐菊也撿起匕首,扔進籃中。
雁南接過劍,卻看常蕪已轉身去往民宅,全不顧自己。拉着沐菊随後進到屋内,側身站于門口,門雖帶上,仍留有奪門而出的沖動。
沐菊放下手中籃子,顧盼左右,燃起屋中燭火......令原本昏暗的房子漸明。
雁南目光随常蕪腳步随視房内。屋中深處隻一土炕,牆邊立一深櫃,炕前有一煙囪狀的粗管子。管下有一爐子。爐内滿是炭灰或是煤灰......常蕪在房繞了一周,終立于爐邊。
“是您故意引我來此?”雁南率先發問。
“當他們把信遞到我手中,我便知我面目暴露了。”常蕪從袖口中拿出相折的書信遞了過去,“他們早想除了你,是我執意留你。如此也算還你曾救我常氏人情罷了。你身後的瑞王府兵訓練有素,實不好甩開。隻有把你引往我熟悉之地,不覺便偏遠了。”
“雁南汗顔,不曾救過誰,不過遵從内心罷了。”說罷伸手接過書信。手一抖便展開書信。其實早有預感,但還是不死心的低眸一掃。确是找驿站遞回瑞王府的那封書信,其中言明:見一面容肖像府中日前仙逝之人,一探究竟過後便回府複命。
常蕪看向沐菊。沐菊似感,過來起着爐炭......常蕪兀自接過,自行起爐。
嗞啦之聲漸起。
書信原本便無幾個字,雁南趁機思考,常蕪也知,沒有打擾。
“官道都敢攔截......怪不得二少爺您......能在衆目睽睽下失蹤呢。”雁南毫無避諱說出,卻又改口,“常氏當真厲害,能夠培植這麼多高手。方才那都是個中好手,單一人隻怕我都未必打得過。雖不同整備大軍,但若各中有出類拔萃的,局勢也會瞬夕逆轉。大公子若見您還在,至少得些欣慰。”
“是。果然看出瑞王府同我那兄長交好了。自己陷入這般田地了,居然還想着他呢。隻這山高路遠單派你前來增援!瑞王府真講情誼呀。”斜眸打量一下雁南,見他稍轉手腕,劍轉身後。“我常年領命駐兵,就算赤手空拳,未必打不過你。”
雁南自顧說了一句。“世上竟有這般相像之人!”
“像嗎?”常蕪說完低頭瞧着爐中忽起的灰色煙縷深深歎了口氣。
雁南木讷的點了點頭,卻連右手都背過身去,摸上劍把,口中說着話語轉移視線。“怎會不像?臣原以為娘娘同常大少爺的眉眼已經夠相似的,卻不曾想娘娘同您......若不是男女有别......”
“就算世人皆分不清,可家裡人卻能分清。”常蕪話中似有無盡感慨,“血脈确是神奇,同宗同族亦會相貌相通,況一胎所出呢。”
“一胎?智征将軍您同娘娘是雙生子?龍鳳胎?難怪如此相像。可我們爺同大少爺素有往來,臣也常往常府,怎的......從未聽聞。那時大婚,您駐守南境,也未來觀禮。”
“世人不知我二人多少着些刻意。雖如今多已開化,可也有封閉愚昧之處,覺得若出雙生便是不祥。南境雖閉塞,但見多了便也無之所謂了。”
沐菊雙手提着一個巨大銅壺,從内院進屋時險絆一跤。
雁南眼疾手快,加之本就關注内院動靜,此刻見沐菊險些絆倒,急忙兩步躍過來接住水壺。扶住沐菊。
可壺口傾斜,灑出去半下冰涼井水。雁南左手袖子濕了大半。
“瑞王府曆經一遭,怎的還是這般毛躁......平地竟也能摔。”常蕪故作責備,卻發現方才雁南還左手持劍,此刻卻是右手抓着劍把,以劍身挂着壺手。
“無礙。左右銅壺也摔不壞的。人無事便好。”雁南說着收回左手并甩了甩袖。見沐菊通紅發腫的手,不假思索左手覆蓋其上。所觸極度冰涼刺骨。
沐菊仿佛被燙一般,急忙松脫了手,更甚退後一步。
常蕪瞧着沐菊模樣淺淺勾唇。手下扒着爐中煤炭,炭火鑽出星星火點,逐漸燃起。“我爹娘也不想因雙生之事,不幸家中有個萬一,會把這由頭歸結于我二人身上。我又非嫡長子......家中所有便都由我兄長擔着。”
聽到常蕪說話,雁南重轉過身來。左手一提壺把重遞還給沐菊。沐菊接過銅壺時雁南才說:“将軍。臣飲一口井水便好。不必勞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