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的兵卒都聚攏了過來。“不。不。不可以。”緊緊摟着常蕪的手,并未松懈。
那人并未拿着匕首傷及常蕪。而是反手朝着自己左手手心劃去。
手心順着那匕首劃過的地方,流下血迹。
常衡發愣,手中略略松了些力道。
常蕪也轉過頭瞧着。
陸續圍過來的兵士,一個個接過那匕首,都是如此,朝着自己的手心劃了一刀。直到最後一人......把那匕首收回刀鞘。奮力扔在那剛挖好的坑中。
之後人群分散開,重新并為幾列,一齊單膝跪地。左手展開舉在鬓邊齊平的位置。
“我等在此,以血盟誓。絕不透露隻言片語。從此世上再無常家二公子。有違此誓言,天誅地滅,人神共憤。全族而亡。”
常蕪在常衡懷中,身子顫了兩顫。流下兩滴清淚,一下背過氣去,暈在常衡懷中。
常文華并未言語,隻一捧土一捧土的往江瓊的墳頭堆放着。也不需他言語,兵将們都是自發行事。
他們在公,多年受常文華照顧。更有甚者一家子全參軍于此。常文華雖嚴厲,對待手下之人甚好,同甘共苦,傾囊相授。那些俸祿自家留用的甚少。一些沖入軍饷,養着那些因為戰争而亡的孤兒。一些會定期寄給因戰亡失去丈夫、父親的孤兒寡母。
常夫人江瓊,作為軍醫無微不至,任勞任怨不求回報。甚至一應事務都會照顧得到。很少有在這跟着吃苦的女人。年歲長還記得,年歲小的也聽長輩提過那年的兇險。
當年軍醫懷子時,交戰甚多,頗多勞累,甚也不顧大雨,臨盆将近,救治多人。累到脫節,後突而難産生子,命懸一線。
在私。常蕪雖為女子,時常同常夫人采藥、采果。文能吟詩、彈琴在無聊的固守歲月助興。武能同他們比試、縱馬射箭。往往那般努力會叫兵将燃起動力。所以這麼些年,從沒人點破。
常蕪夜夜夢回,皆現爹的見死不救,娘的舍身擋刀。自己縱虎歸山,最後将士們厮殺血戰,死傷慘重。
“劉兄長。”常衡在城牆之上與劉為欲言又止。
劉為回頭瞧着常衡:“常弟何時這般扭捏了?”
常衡慘淡一笑,卻是仍未說話。良久之後才又說:“聽聞您方去拜祭了我娘......對不起,劉兄。我都未去,拜一下劉伯伯。”
“那有什麼。軍醫嬸嬸待我向來不薄,還有......二少爺。不過一點心意罷了”劉為着意看了看常衡,以及城牆上新來的兵卒。“再則,我爹,也算如願了。二十年前的事我聽爹說過很多次了。當年丢了擊雲城,多年夙願達成,也算得所。”
一聲馬嚎之聲沖冠天地,引得人人側目而瞧。
“壞了。”常衡驚呼一聲,急忙順着城牆急奔而下。
房中常蕪也被“追風”的叫聲驚醒。仔細一聽,真是追風在嚎叫。鞋都沒穿就跑了出去,到了府後母親葬身之地。
散着的發被風吹拂起。
追風已然倒下,而她的父親,正打算埋了還在掙紮的追風。
那坑中還有一個小兵的屍首。面容已經被戰火燒焦,辨認不得。這是早先便收留的孤兒。同常蕪差不多大小。死在城破那夜的校場,今日便頂了常蕪的身份。
常蕪跑到那,跪在追風邊上。用手捂着追風的傷口。大喊着:“為什麼?為什麼?”
“常蕪已經死了,他的戰馬,也該一同去的。”常文華在旁,冰冷的說。看都沒看常蕪一眼,隻是盯着早就挖好的大坑。
常蕪搖着頭,用手捂住馬的傷口,想按住湧出的血。“不,不。您明知道,我花費了多久的時間,才馴服的追風,為什麼?”常蕪的聲音已經變得嘶耗。
常文華才轉而看着常蕪,居高的姿态。
“因為它和你親近,今後你隻是常苒。這曾經會的一切都不能顯露。以後繡花,寫字把你手上痕迹蓋掉。如今這已經沒幾個人知道這件事了。明日大軍将至,這一切都需抹平。如果被揭發,就是欺君。到時候常家滿門都是一死。你能活下來,都是因為瓊兒。要不是......”突然語氣冰冷,咬牙凝眸道,“我甯可不在的人是你,也不想你娘身死。要是你現在死,能換回她。我會毫不猶豫。”
說完拿着手中的利劍,那方才刺殺了追風的利劍,劍指常蕪眼前。
常蕪呆呆的在那,仿佛世界都靜止了。隻有手上一股的熱,說明這一切不是假的。
常衡從遠跑至,正好聽到此話,直沖過來,跪在常蕪邊上。“爹!”膝蓋重重的砸在地上,撿起飛沙走石。放下從未離手的佩劍在地。緊緊抱住常蕪在懷,一手按在常蕪頭上,順帶牢牢捂住常蕪耳朵。緊緊按在了懷裡。“爹,您說什麼呢......”一低頭看到了血泊中的追風,抱着常蕪的手更緊了。
而常蕪的手,還死死按着追風的傷處。
追風已經不再哀嚎,不再掙紮。
依舊是被常蕪那般按着,沒了生機。
同那夜的江瓊一般。
常文華看着常衡懷中的常蕪,眼神淡漠。
常蕪心如死灰,掙脫了常衡的懷抱,赤着腳就跑遠了。一直跑出将帥府外很遠,一直朝空曠之地而去,到了很遠很遠處的一口井邊。
踩上井的沿口。
石頭的井沿冰涼刺骨,感受着風的侵襲。
仿佛被風吹得搖搖欲墜。頭一次覺得邊境的風如此的冷,寒風直刮得人遍曆鱗傷,刺骨的寒。
都是自己,都怪自己。爹說的對,都是因為自己。縱人、無用、憑白的招惹旁人,才會引火燒身,連累了娘親。活着有什麼用呢?
常衡急忙追了過去,連佩劍都沒拿。
看到常蕪赤着腳站在石頭井沿上。風吹過,吹起她淩亂的長發。
不敢喊她,生怕常蕪在自己眼前跳下去。小心的到常蕪邊上,用力一把拉回常蕪,抱在懷裡,後怕的蹲坐在地。“别這樣,爹剛才不是那個意思。”
常蕪淚流滿面的搖着頭。淚卻被這風吹走了大半,吹幹在了臉上。“爹不要我了,看着劍刺來,爹都沒想救我。爹都不救我,爹不要我了。還活着做什麼......”
“娘救了。可娘救了,不是嘛。”常衡急忙說。
常蕪崩潰的哭着,叫喊着。
“哥在。要是哥在,哥也會救得。就算哥身後有劍刺來,你也會救我的,替我擋着的不是嗎?我們骨肉相連。”常衡緊緊抱着常蕪也大聲說着,想通過話語,安撫懷中崩潰的常蕪。
“啊......”常蕪痛徹心扉的喊着,叫着。
“哥還在呢,我們一母同胞,你不會狠心丢下我的,對不對?不看爹的面子上,我們忘了他,忘了爹。我們也不要爹了。還有我呢。蕪兒......你還有我呢。哥要你,哥在呢,哥以後照顧你。哥以後隻要我們蕪兒,好不好......蕪兒......蕪兒......好蕪兒。”
邊境的風直吹,吹到常蕪的骨子裡,徹骨的寒。
靠在常衡懷中,感受着常衡帶來的一絲絲溫度,聽着常衡的話,才逐漸平靜。卻覺得這個風極大,生怕把常衡吹走,帶離了自己身邊。那種不安感,前所未有的襲來。不禁反手也緊緊抱着常衡。
常衡背着常蕪回府,扶坐床上。低頭一見常蕪原一直赤着腳,用手抓起常蕪的腳踝,看到常蕪的腳沾的都是土和沙石,甚至都被劃破了幾處。回身找藥膏,無果,便欲回自己房中尋。
常蕪看到常衡要走,急急跳下床,赤着腳從後面又抱着常衡說:“别走,别丢下我,求你了。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