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負責人手機響起,見到來電顯示對她說句抱歉:“其他合作方的,我……”
甯芙握住話筒,一秒正色:“請便。”
目送她一溜煙返回辦公樓,可能談話還需要拿什麼文件。
日子往春分靠近,天色昏沉得遲些。工廠開在郊區,天際線便毫無遮擋,夕陽将暮色暈染出糖果般的彩,與身後倉庫裡成堆的布匹交相輝映,看在眼中,化作甜水般怡然。
跑遍七家工廠四個城市的第八個選擇。
标準果然不能降低,不然會錯過最好的那個。
便是思緒跑偏的刹那,甯芙回頭再看樣布,左摸摸,右摸摸,怎麼看怎麼喜歡。
對話靜下來,通訊卻沒斷。
見慣她在家沉思,盛啟楓了然:“給我打電話的空都沒有,就這麼忙?”
縱然是标準普通話,偶爾冒出的兒化音總會不經意間暴露,這人出身皇城。
甯芙揚起嘴角:“兩天怎麼你了,你就主動給我發微信了?”
她可是在專心搭建商業帝國,沒空琢磨别人在想什麼。
隻要他發,她肯定回,兩天沒發,她隻當他也在忙。
更何況,許挽星每天在群裡哀嚎劇本進度太趕壓力山大,他應該也不會輕松到哪裡去。
“……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
“你完全沒想過,為什麼我兩天沒給你打電話。”
“?”
甯芙嫌棄般把手機舉在眼前,虛着眼看向盛啟楓三個字,夾嗓子問:“所以是為什麼呢。”
男聲義正言辭透出話筒:“确定關系之後,你都沒主動跟我打過一次電話。”
“……”
甯芙對虛空露出假笑,吐字如機關槍又快又恨,唾沫星子恨不能穿過網線灑在對面。
“不要在無法帶來經濟利益的前提下試圖考驗一個今天已經步數距離超過20公裡的女總裁的耐心——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聽懂最後八個字是從壓根咬出來的,盛啟楓轉移滑梯快如溜滑梯。
“明天就是周六,現在在哪兒,什麼時候回家?”
甯芙秒發定位,盛啟楓計算起距離:“不遠,開車過去兩小時多一點。”
甯芙應一聲:“最後一批布料訂好,今天晚上就回。”
各家運動面料樣布都訂回去,工廠也考察過,任務其實算完成,今天就能折回上海。利用周末時間分析競争對手運動系列和款式,周一開會确定大的設計方向……
第三天了,沒人聯系她,她也無從做後續安排。
人類是群居動物,會互相照顧。
但得主動站出來說自己需要什麼,别人才能夠提供幫助。
甯芙沒說出口,看向時間,時間六點出頭:“你打電話就問這個?下班了嗎?”
得了關心,話音便矯情起來:“剛出辦公樓,想起回家也是一個人,孤枕難眠……”
甯芙無情戳破:“說得就好像我在家時你不是一個人睡似的。”
“我不讓你睡嗎?”
又來。
甯芙腳步無意識繞着儲存架轉圈,數落脫口而出。
“一天到晚口嗨,真上嘴領證警告,不搭理又嫌冷落,臭弟弟你也太難伺候。”
影子在燈光下時長時短,如心電圖跳動錯落。話筒沉默許久,倉庫回蕩着她的腳步聲,聽起來格外沉重。
安靜叫人反思過甚,久到甯芙止步。
晚霞蔓延成西紅柿的紅,夕陽看起來就像金色的雞蛋,絲線般的雲彩是拉面,行道樹便成了蔥花,散播起家常的味道。
甯芙望着望着,眼睛就餓了,胃液漾在眼中。
她的防備密不透風。
他規規矩矩守在安全區裡,不越雷池。
承認吧,她就是仗着偏袒,侍寵行兇。
道歉的話就在嘴邊,盛啟楓話語輕柔響起,暖得像春風。
“我很想你,你呢。”
刺總被他化成繞指柔。
甯芙吸吸鼻子,藏住哭意,應一句嗯。
就換來得寸進尺:“是每天想,還是問你的時候稍微想了想?”
甯芙靠在布料架上,望着番茄雞蛋蔥花面,嘴角一撇:“挑上了?”
“那哭什麼嘛,誰給你氣受了,我幫你罵他。”
語氣一如許挽星,近墨者黑漆麻烏。
想起開機後他要跟組,甯芙想問問什麼時候出發,忽而聽到金屬掉落的聲音,扭頭一看,腳邊不遠落了顆螺絲釘。她慣性上前撿起來查看。
頭部斷裂,原因很明顯是腐蝕。
環視周遭,想弄清是哪個貨架掉的,卻忽然看到一摞成捆的布料滾向一側,緊接着布料堆便失了衡,多米諾骨牌似的層層堆疊,放置的鐵闆頓時被壓彎一角,朝向她最近的鐵杆不堪重負,巨大的陰影迎面投來。
電光火石間甯芙拔腿就跑,人剛出倉庫門,身後便掀起層層塵土,貨架發出轟隆巨響,坍塌成河,無數布料若不是被牆攔着,俨然要湧出倉庫。
動靜巨大,辦公樓的人一時間都擠出來看,一個人影從辦公樓直往倉庫來,沖到倉庫堆裡,對擠成堆的面料,近乎于尖叫地喊着“甯芙”,被随後道來的人警告着危險,扯着向後,依然不為所動。
直到甯芙喊一聲:“樂樂姐,這兒呢。”
夏樂才回過頭,眼睛通紅還泛着淚花,把她整個人上下打量一遍,抱在懷裡捶背:“不早點說!吓死我!!”
一邊罵着,一邊泣不成聲。
其實她也才反應過來。
瞧着前一刻整潔,後一刻廢墟,甯芙心裡唏噓。
幸好學拳擊有預判對手運動軌迹的習慣,但凡跑慢一步就會被埋住。一卷布料她尚且抱得動,這麼多捆一齊砸下來,命絕對交待在這了。
心在夏樂哭聲中漸漸安定,默念當領導就是要處變不驚。一手撫着她的後背,一邊應着跑過來的負責人飛速道歉:“對不起我一會兒就去監控室查看是怎麼回事,你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甯芙聳肩:“不用麻煩了。不過,在貨架倒下來之前,我看到一顆螺絲釘斷了……”
“螺絲釘?”
好像有哪裡不對。
她這才低頭看向雙手,隻有右手緊緊攥着那枚鏽掉的螺絲釘,左手的手機不見了。
倉庫灰塵隐約彌漫着,似乎在嘲笑她,剛哄好的男人,又被她親手丢下了。
甯芙張了張嘴,在負責人白送樣布、訂貨八折的承諾和精神補償裡,艱難地開了口。
“……那個,比起貨架為什麼倒下來,我的手機落在裡邊了,能幫我拿回來嗎……”
人沒事,倉庫必須整理,撿手機是再簡單不過的請求。
于是所有人自願加班,迅速把布料拾掇起來,騰出進出的路。
手機重回甯芙手裡已經是半小時後,屏幕碎得五彩斑斓,通話卻沒斷,盛啟楓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祈求似的,聲音都快啞了。
“你怎麼樣?甯芙!”
甯芙一連說六遍我沒事,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大概話筒收音壞了,試圖挂斷,手機沒一處能聽她使喚,于是一衆人便被迫聽着男人近乎于絕望的呢喃,留下“等我”兩個字,急匆匆地挂斷。
本來沒什麼事的。
甯芙捧着屏幕花白的手機,感覺周圍人也要碎掉了。
女負責人低頭搓手檢讨:“我真是該死啊。”
夏樂抹幹淚痕,遲疑着遞出手機:“你先拿我的給他回一個吧。”
甯芙麻利接過,拉起數字鍵盤,大腦一片空白,于是擡頭問:“你有存他手機号嗎?”
夏樂才想起來:“……他給過我名片,沒存。不過我拍了照,可以翻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