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盛啟楓做過早飯開車出門,為影片早日通過審核做努力。
甯芙望着豐盛早餐食不下咽,隻得強迫自己咽下熱拿鐵,坐在客廳,計劃起晚上見面該怎麼說。
所謂博弈,是看信息掌握程度。
姜景天父親曾在上海主政,在行方便時是便利,在作惡時是屠刀;盛啟楓除卻職業合作積累的人脈,通風報信已經是看在人品的份上,論反制或者談判,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壓根不公平,還怎麼開口讓對方高擡貴手?
心跳在胸膛變得沉重,焦慮感蔓延四肢百骸,頭皮和指尖不經意間發麻。
舊日陰影仿佛重回身體,甯芙搓搓雙手,努力告訴自己冷靜。
姜景天如此為難盛啟楓,無非是讓他知難而退。
一次養雲安缦,二次SKP,三次拍賣行。
盛氣淩人的惡意夠多,盛啟楓沒有接招,她也沒有給過他一點面子。
因為不喜歡。
如果說原來她對他靜靜是無感,現在橫貫頭腦的情愫應該叫做厭惡。隻是想到晚上要見面,整個人就開始煩躁,就連虛與委蛇都做不到。
甯芙揉把臉蛋,睡倒在沙發裡,望着悠長藍天和薔薇花園,不想動彈。
客廳時鐘從十轉到十二,盛啟楓提醒好好吃午飯,外賣簡單添兩口下肚,甯芙又躺回原處。
時鐘終于指向六,天際挂上隐約橙色。
再也不能拖延,甯芙起身上二樓找衣服,對放滿得樂新款夏季服裝的衣帽間,思考起穿什麼合适。
薄荷綠西裝套,她最喜歡的新品,心情都随眼睛夏日清爽。
他不配看。
米色棉麻休閑套,賣得最好的新品,低調顔色仿佛自帶财氣。
他不配沾光。
至于設計師款,長裙端莊優雅,短裙活潑可愛,色彩豔麗仿佛将夏日盎然生機随手剪裁一段,披在身造也會擁有充滿無限可能和活力。
眼睛給他摳下來。
最終穿在身上的是得樂第一套,她親自剪裁設計的黑色西裝套。
服役最久,袖口微微磨薄,看起來平平無奇,跟别人家的正裝沒什麼兩樣。但它像她的铠甲,一次次見證她戰勝一切牛鬼蛇神,護佑得樂平安前行的模樣。
化妝自然也是不配的,一頭長發由黑皮筋紮起,整個視覺主打一點顔色都不給他瞧。
站在全身鏡前,甯芙看着自己,俨然記起往事。
得樂隻是白紙上的黑體字,貼在服裝城不足六平的檔口窗戶,她用剪刀從黑布中裁剪出形狀,碎布被她推到桌子邊緣,縫紉機一上一下将布料合攏,在缺角的鏡子前,她把它穿在身上。
吃飯上廁所整理布料訂單,在服裝城的行走坐卧成為活招牌。
兩小時後,得樂做成第一筆生意,是給剛畢業的女學生做貼身裁剪的西裝。
不由感歎:“五年了。”
這一次,她也要帶着目标,堅定地走向未來。
***
網約車越過外灘熱鬧人流,悄悄擠進市中心最安靜的别墅區。白日隻能路過觀賞的絕佳位置在夜晚寂寂無人,就連噴泉也矜持地聳動在膝蓋以下的高度,水流撲騰着泡沫飛濺出涼意,最終把暑熱拉進地下的暗溝。
罕見到無标記的地址,女司機向她确認:“确定是這兒嗎?你一會兒可不好打車。”
循着記憶打量四周,甯芙肯定:“是。”
車剛在門口停駐,就有人拉開後排車門,戴着白手套的手扶在車門頂端。
甯芙冷淡望去,是見過兩次的井澤。
“甯小姐晚上好。”
笑容禮貌依然,叫人挑不出任何錯誤。
甯芙付過車費,網約車離開,井澤将她引入别墅院子,到大門才再次開口。
“姜總為了您的見面工作到半夜,剛坐專機回來,落地就倒時差睡覺。現在剛醒,如果狀态有點懵實在正常,希望您海涵。”
明面請求原諒,暗地要她謙卑。
門鈴就在半空,不等她答應堅決不按。
甯芙輕笑一聲:“大人不記小人過,原來可以說得這麼委婉。”
井澤略帶訝異瞧她一眼,神情極快如白水平淡。
按下可視門鈴,門自内部開啟,應門的是一位外國女士。
帶有白人典型的金發碧眼,約莫五六十歲,圍裙斑斑駁駁,手還在上面蹭。操着美式英語熱情地說,我是麗薩,你來得剛好,提拉米蘇很快成型,但還是建議先吃牛排。
井澤步伐停在門外,麗薩将她熱情招呼到精心布置過的餐廳,就上樓去叫人。
老式圓桌鋪着潔白桌布,銀質餐具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兩把椅子相對而坐,大馬士革玫瑰在正中
水晶花瓶裡嬌嫩欲滴,香薰蠟燭在燈照下緩慢地釋放着香草奶油味,爵士樂唱片在留聲機裡緩緩旋轉,鋼琴聲如雨滴輕快地落在草地。
不說這是三十三歲獨身男人常住的地方,感覺下一刻得有嬰兒車被保姆推着登場。
甯芙站在桌邊,抱臂等着。
一聲咦從身後傳來:“怎麼不坐?”
甯芙回頭,半個腦袋從樓梯探來,露出的眼睛笑意滿滿。人三步并兩步從樓梯跳下,露出一身絲質衣服,短袖肩頭垂髫柳葉,短褲末角紋着荷花,藍色絲線如雲如水點綴其間,盤扣更是精緻典雅。
思緒一瞬飄到家居服還能做成新中式,不錯的思路,回頭告訴詩曼。
理智飛快回爐:等等,别忘你是來幹什麼的!
見她打量,姜景天也笑:“現在流行新中式,我媽幫我在老字号訂做的。繡工很好,我媽很喜歡,但我不太習慣,在家上身一次就一直沒穿。
“剛剛還在想穿什麼見你,想起來你做服裝,或許會感興趣。看來我選對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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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芙瞧他一眼,不置可否。
姜景天不以為意,将她身邊的椅子拉開,眼神央求她入座,笑容滿是孩子氣。
伸手不打笑臉人。
甯芙無法,乖乖入座。
麗薩推車進門,把菜品一一端上桌:兩份烤得恰到好處的牛排,原汁原味意式披薩,附帶兩大分水果沙拉。還要去開最上層葡萄酒的手被姜景天攔下。
“謝謝麗薩,你可以休息了。”
“我就在廚房,需要提拉米蘇的時候響鈴叫我。”
姜景天應過,麗薩對甯芙嫣然一笑,關門出去,餐桌旁就隻剩下兩人。
姜景天向她展示瓶身:“現在這些人,除了講究頂級酒莊,還講起酒出廠年份的故事。這瓶你出生那年的酒,現價十萬,國内找不到,還是我從紐約帶回來的。他家酒莊出品一直穩定,這瓶不知道怎麼樣,一起嘗嘗。”
開啟錫封,内部軟木塞保存完好,随着砰的響動,十萬身價變一文不值。
酒液被男人倒入醒酒器,晾在一邊,姜景天才安然就座。
将餐巾挂在領口,嘴上還解釋着:“我好像有穿淺色衣服吃飯,就一定會弄髒的詛咒。老規矩還是有存在理由的,你說呢。”
他拿起刀叉,迫不及待對盤子裡的牛肉下手,切一塊出來扔進嘴巴,陶醉似的閉上眼睛。
再睜開眼,甯芙手邊的刀叉完全沒動,審視的冷峻從未移除。
才若有所覺似的問:“怎麼了?”
甯芙冷靜開口:“我找你,是有話要說。”
“我知道啊。”
姜景天下巴微揚,直指炎炎夏日她一身黑西裝,語氣自嘲似的。
“麗薩是我轉學到紐約起,一直照顧我生活起居的女管家。收到你消息的時候,我在紐約,還以為你要約我,很高興告訴麗薩,她自告奮勇要陪我過來,想見見被我念叨了十七年的白月光是什麼樣。
“見你,我得費心思打扮,沒想到,見我,你是一點準備都沒有。也是,這才是我喜歡的你,我認栽。”
“我準備了。”
“什麼?”
“出席你葬禮的服裝。”
饒是語氣針鋒相對,姜景天微訝片刻,還是笑出聲。
“我就說,在家擺一個聽話乖順的道具有什麼意思,跟你結婚,我的生活每天都會變得豐富多彩吧。我現在已經迫不及待想跟你領證了。”
一層邪火從腳底蹭地升起。
看着自說自話的人,甯芙用禮貌岌岌可危地壓制着惡意:“我什麼時候說要跟你結婚了?”
姜景天露出狡黠笑意:“不然我們要談什麼?你身邊那隻初戀純情小奶狗嗎?那也吃完飯再說吧。”
甯芙遲遲不動刀叉,姜景天頓了頓又說:“麗薩的手藝不比你在Gustativo Matto吃到的差——對于國外拿百萬美元年薪的專職管家而言,廚藝隻是基本功。”
初戀、Gustativo Matto。
本是隐私的範疇,被他摸到底朝天。
既是在開玩笑,又像是在警告。
拿不準他還有什麼後手,在他探尋的目光裡,甯芙拿起刀叉。
半份牛排,一塊披薩,幾口沙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