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比言傳身教更有效的教育,放在盛啟楓身上,就是啟珍每天雷打不動的晨起鍛煉,終于把在床上龜縮五天的甯芙調到同一頻道。
七月的天,時間剛過六點半,空氣清爽得剛剛好,一家三口整齊穿着運動服,沿着别墅區湖邊遛彎。
啟珍左手牽盛啟楓右手拉甯芙一圈又一圈快走,把盛啟楓運動手表盤滿一圈才停,但回家之前不忘拉伸,十分有自覺地站在二人面前示範,嘴裡不往指導。
“集中注意力,深呼吸。吸氣,呼氣,吸氣……”
心髒碰碰在胸膛健康地鼓動,汗水是最好的皮膚緊緻劑。
甯芙聽着指引放松身體,忽然感到一道視線襲來。睜眼望去,卻是身邊盛啟楓。身體跟着啟珍拉伸,眼神十分安靜地注視着她,即便察覺甯芙回視裡的探尋,也隻是沒有情緒地望着她。
像極一灘湖水。
隻不過眼前的随微風粼粼波動,他的平靜如鏡子,将她的一切反應映照其中。
好吧,關于這件事,她還欠他一個解釋,隻能兩個人獨處的時候說。
甯芙最終能做的隻是低下頭。
拉伸結束,啟珍高高興興率領二人回到别墅,一進門就催兩人各自去洗澡換衣服,自己拐進廚房做早飯。
盛啟楓一口答應,甯芙跟着他上樓,身影一前一後,想要開口之際,盛啟楓徑自進入房間,動作快得像逃。
故意的?
讀出這層味道,甯芙隻得獨自回房,淋浴中一切煥然一新,在吹風機的聲音裡思考起該怎麼對他開口。
她錯了,毋庸置疑。
然後呢?
一切收拾妥當換上新衣服,甯芙下樓,一碗熱騰騰的面擺在桌上,旁邊放着一杯愛心拉花咖啡,啟珍在島台邊守株待兔,身後濾水籃裡兩個滴水的碗摞在一起。
他出門了。
啟珍替兒子解釋:“啟楓今天要開會,咱們仨中午在那家西餐廳見,你今天有什麼計劃?”
甯芙沒立刻回答,坐在吧椅上。
啟珍最愛做的紅燒牛肉面,大塊牛肉立方将視線牢牢占滿,香菜紅油帶着濃厚香氣喚醒胃的生理渴求,肚子咕噜作響。
她遲遲看着這碗面,沒立刻舉起筷子,而是拿起一旁咖啡。
指尖觸及杯子,熱度随觸感而來,愛心随觸碰在泡沫層飄飄蕩蕩,盡管是經期最後一天,似乎做它的人沒忘記,她不能着涼。
她遲疑着把它送入嘴中。
深度烘焙的咖啡豆隻有苦意,熱牛奶青草味在舌尖跳舞。不需要大海撈針,煉乳凝練的甜迅速占據整個唇齒,在閉上眼的瞬間,喚醒記憶深處的東西。
其實她少女時代最喜歡喝的是茶。
名字都秘不外傳的頂級大師,隻會在最好的季度親自采摘茶葉,一年到頭不過炒制幾兩,就迅速被瓜分殆盡。
最貴的東西就是最好,金錢能夠衡量的貴重之上,還有無渠道則無從得知的特供。
她喜歡的不是茶葉清甜,而是跟學校裡跟她風買飾品的人娓娓道來,什麼叫做拾人牙慧是乞丐。
咖啡是負債累累之後,為黎安打工沾染的習慣。
時裝界人前光鮮亮麗,人後晝夜不分。黎安高強度工作,她自然也隻能陪着熬大夜。
在站着都能睡着的時候,她隻能拿黑咖啡充電。
超市裡臨期大罐裝,沖在塑料水壺裡搖勻,入口又酸又澀,就像是她那時的生活,沒有絲毫甜頭可言。每一分錢都要精打細算,她甚至舍不得往裡兌白砂糖,因為一袋放在粥裡能用三個月,構成她生活裡唯一的甜。
直到又在臨期窗口,看到一管煉乳。
進口的它本應很貴,是她一周生活費,但保質期僅剩一周,它又比白砂糖便宜,到她踮踮腳就能夠到。
但它不是必需品。
她望着它許久,最終還是提着手裡打折蔬菜,到超市窗口排隊。
前一位男顧客帶着女兒結賬,滿購物車的薯片餅幹糖果巧克力,原本是她一眼都不會看的東西,計價器卻不斷跳動着金額,最終變成一千出頭。
一個念頭浮現在甯芙腦海:好多錢啊。
要是我有這些錢,我就能買下那管煉乳,什麼負擔都不會有。
有一個聲音說,可煉乳确實不是必需品,為什麼不加錢買白砂糖呢,能吃三個月呢。
可是,我就想要那管煉乳呢?
好吧,說服我,那管煉乳對你到底意味着什麼呢?
不如說,錢對我,到底意味着什麼呢?
她望着前一位顧客掏出超市儲值卡,一百塊額度一張又一張刷光。
關于金錢的真相,突然浮現在眼前。
人用勞動力換取金錢,再用金錢購買維持生活基本需求的東西。
不管人一個小時能換來多少金錢,物品永遠明碼标價。
被物質包圍的時刻,會忘記一件最簡單的事情:拿錢就能買到的東西,是最沒有獲取門檻的。
煉乳不能被白砂糖取代,因為她想要的不是維持生存,而是幾乎看不到光芒的未來。
在那個未來裡,咖啡不隻是支撐她熬過夜晚的苦,而是白天肆無忌憚享受陽光的甜。
不隻是現在。
我要用錢,為未來投票。
前一位顧客結賬結束把戰利品裝袋,輪到甯芙時,她忽然生出一股勇氣,脫離排隊結賬的序列,掉頭往臨期商品的貨架走,心裡喃喃自語。
那管煉乳很小一隻,到過期前足夠她喝掉,她可以買。
但也因為隻有一隻,如果被别人買走,她就不要了。
越過無數正當販售的商品,她重新回到臨期貨架,心情忐忑不已。
好在,煉乳還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