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屋内燭火一滅。
暗影敲暈了前來查看的掌燈侍女,偷梁換柱塞進被褥,一氣呵成。
翻窗而下,潛入暗夜。
冷宮不知積了多少陰氣,面前的木門腐朽破敗,冷風一吹吱呀作聲,角落還長了三株錯落的豔紅色蘑菇。
孟樂浠伸出足尖抵開破敗的門,内裡入目更是荒涼,青瓦凋零。
剛下過驟雨屋檐還順着往内墜水,潮濕的苔藓順着牆角蔓延,像陰森森的毒蛇攀附着骨血蜿蜒而上。
躊躇良久,鹿銜吞咽了下喉嚨,艱難移開目光:“娘娘,還進嗎?”
孟樂浠從袖口掏出一個火折子,點了光身先士卒的邁進她熟悉的落腳處。
她踢開腳邊的毒蘑菇,吐出口濁氣,“這點苦,我吃了好幾年了。”
鹿銜更加驚悚地看向她,頓覺自己剛才還是被美色所惑沖動了,“娘娘你在說什麼胡話!”
說着就上手想去試試她額頭的溫度,莫不是落了水燒昏了頭。
孟樂浠彎身躲開走到軟榻前,将表層覆蓋的此時被浸濕的茅草丢開,拿荒棄的麻繩束起做遮掩,捏着指間一邊嫌棄一邊動作不停。
忍一時,就是天高海闊。
她阖家老小此時定然淚眼汪汪,面黃肌瘦地等着她回去營救。
孟樂浠闆着臉,一撩裙擺心如止水地坐在了軟榻上,擡眼示意怔愣在原地的鹿銜,“愣着幹嘛?一起睡。”
短短一夜,徹底颠覆了鹿銜的認知。
便是七年前的小姐,她可以不愛宋斯珩,可以張揚肆意不顧禮法,但絕不會有朝一日坐在腐朽破爛的木榻上過夜。
瞥見她不自覺攥起的手,終是生無可戀的和孟樂浠躺在了同一張床榻上。
悔啊!問就是當真後悔!
出逃事小,且當夫妻間貓和老鼠的遊戲罷了,可若被天子逮住她們同在一塌,她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孟樂浠倒是淡然,透過破爛的屋頂,她瞧見夜幕中低垂的星星,眼中也溢出些許希冀。
“鹿銜,你常出外務去的地方多,與我講講風土人情可好?”
思來倒也可惜。
她自小長在京城,看的都是北國的一片富饒風光,隻在茶樓裡聽過說書先生講起過山河顔色。
若有機會逃離了這處紅磚青瓦堆砌的金玉牢籠,她定要去遊玩各處。
如此倒也打開了鹿銜的話匣:“那自是要提一提那江南之地的,绫羅綢緞、小船流水院落,織女溫婉口音嬌柔,男子也是水靈俊秀,詩意畫卷一般的存在。”
“那川蜀也是極好的風光!尤其是民風與美食,那裡的百姓爽朗開明,管自家的小兒喚幺兒,相識不熟也親切喚你聲妹妹兒,男子更是一等一的妙人,都耙耳朵寵老婆得緊。”
鹿銜一頓,似是在回念着什麼,語氣淡了下來:“不過……我最喜川西道。”
孟樂浠側過身子望她,不禁好奇這是何處。
“遼闊草原,雪覆青山,是尋自己的好去處。”
京城自是入目繁華,久而久之就容易被煙火迷了眼,失了本心也是常有的事,但總有一處會像一捧晶瑩的冰雪,帶你尋到想要的答案。
至于所見苦難的故事……
她側頭看了眼純白宣紙般的孟樂浠,罷了,還是莫要講給京城的貴女了。
三更昏沉,伴着席卷的睡意,晚風漣漪一吹,一粒種子就這麼悄然在孟樂浠心裡迅猛地抽條生根。
意識朦胧時隐隐約約聽見遠處禁衛搜查的聲音,她下意識将捆起的茅草堆又拉近了床榻之前掩住。
一股刺鼻辛辣的味道湧入鼻腔,孟樂浠睡的迷糊,不耐煩背過身,“白蔹,換香!”
“娘娘想換什麼香?”
一道陰恻恻的女聲從耳邊響起,氣聲環繞着小巧白皙的耳廓,她一個激靈汗毛豎起。
冷意就像那牆角的苔藓攀骨附上她的脊梁,裹挾住她單薄的肌膚。
孟樂浠擡眸看去,漂亮的瞳孔瞬間放大。
這不是白日裡請罪的婢女嗎?
她衣衫破敗,身上是被鞭子抽的血淋淋交錯的痕迹,被雨打濕的散落的頭發濕漉漉貼在頭皮,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陰毒的目光和白天裡的溫順怯懦截然不同。
“你想幹什麼?”
孟樂浠目光尋找着鹿銜,卻見她昏迷在了榻下,不省人事。
婢女病态瘋癫地指着她笑:“你果真藏在此處!我自然是想,讓你同我一樣。不如黃泉相見可好?下輩子,我們換換命。”
冰涼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毒蛇般帶着冰冷的鱗片滑過她細膩的皮膚。
她試圖掙紮卻發現動彈不得,渾身上下軟的一攤水一樣。
“娘娘,奴婢都說了,不是有意推您的,那般卑微地求您了,為何就是不放過奴婢?你不是向來通情達理嗎,為何就是不放過我!”
婢女目眦欲裂的逼近她,通紅的眼睛裡盡是密布的血絲。
拿着别人的心軟當理所當然,孟樂浠厭惡地閉上眼睛,不欲看她那副駭人的眉眼。
“腦子有病。”
眼前一抹寒光閃出,尖銳的匕首向她刺來。
這川西道算是去不了了,臨死之際她腦海中冒出來的,竟然是白日裡宋斯珩的面孔。
他眸中死寂般自厭的冷清,被定格在了她眼中無限放大,竟惹得她莫名心髒抽痛。
孟樂浠閉眼等待的刺痛并未落下。
她詫異擡眸,瞧見鹿銜不知何時竟醒了過來,艱難地桎梏着婢女的匕首。
“快跑!”鹿銜頭也不回地囑咐她,冷汗順着她的額角落下,同是受了迷魂香,她此時已然是強弩之末。
獨留下她是不可能的,孟樂浠趁此時機打量着周遭,拂開床頭的破爐當真尋到了燒火的木棍。
她緊攥枯叟的棍子,“鹿銜,讓開!”
一個錯身間,棍子狠狠地落在了婢女的頭上。
而背後同時也射來一支箭,裹挾着簌簌風聲刺穿了她的心口。
“哐當”
匕首墜落,婢女失力跌坐在地上,鮮血順着額頭源源不斷湧了滿臉,胸口的鮮血氤氲濕了衣帛,暈染出一大朵綻開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