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來得及松口氣,一道身影慌亂地沖到她眼前。
他一腳踹開那駭人的婢女,将手中的弓箭丢擲一旁,用力地将她擁入懷中,擋住她的視線。
握住她不知何時起就冰涼的冒着冷汗的手,将粗吝的木棍丢下,溫熱的手掌将她包裹其中。
另一隻手輕拍着她的後背安撫:“不怕,我來了。”
可宋斯珩的聲線卻是抖的,安撫她背的間奏是紊亂的,頭頂聽見的呼吸是急促的,耳邊的心跳是怦然有力的。
“還跑嗎?”
溫熱的氣息極近地撒在她敏感的耳廓,清冷動情的眼睛勾的她恍了下神。
孟樂浠垂眸思襯了一下,靜下心來推開他湊近的清貴俊臉。
“跑。”
下一瞬她被騰空抱起,失重間她緊緊抱住他的脖子,怒目斥責他:“你又想幹什麼?”
感受到孟樂浠的靠近,他不由唇角勾起了笑意,幫懷中人穩穩地尋個舒适的位置。
“奔波一夜,自是帶皇後回寝宮補覺。”
孟樂浠羞紅了臉,一股熱意在矚目下騰空湧現臉頰,面若桃花倒是少了分病後氣色的蒼白,顯得活力了許多。
而這肩膀寬厚有力,隐隐感覺到他衣袍之下勁瘦的肌膚。夜幕沉沉間鬧劇散場,她着實是累得軟綿無力。
在環抱的安穩中,她難得安穩的墜入夢中。
她回到了從前宋斯珩寄宿的時候,他還不曾掀起狂風驟雨,隻是個輕易就會被她逗弄的少年,看着身姿單薄,肩膀卻一如此時的安穩。
有日私塾上,夫子搖着頭用抑揚頓挫又拖長腔的音調念着《白頭吟》: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念完似有回味般停頓良久,倒像是又憶起了斑駁往事一樣,最終歎出口氣,哀歎着繼續往後讀。
“嗤!”
一聲輕笑打破了夫子的意境,孟樂浠眉眼含笑,用書卷掩蓋住自己,肩膀還止不住地顫動。
夫子惱怒的一把抽出她的書卷檢查,卻見整潔的書上刺眼的畫着他剛剛模樣的畫像。
一個老頭搖頭晃腦想着一個老太太。
“孟樂浠!你怎如此頑劣!”夫子顫抖着手,欲蓋彌彰的罵着她此行有辱斯文。
她倒是認真想了想,和胞弟比起來,她又沒有曠課,不曾出言不遜,不交狐朋狗友,隻是善描丹青罷了,算不得辱沒斯文。
夫子對她略施懲戒:“将此詩罰抄百遍,明日檢查。”
言罷,轉身便要離開。
孟樂浠将書本一丢,倒是高興今日能早些下課,一會兒不如帶着宋斯珩去茶樓聽曲,叫他好生學學别人是怎麼奉茶的。
不料夫子在門口狀似無意地說了句:“哎,林禮初最喜這首詩了。”
孟樂浠耳朵一下捕捉到了此話,硬是又翻了一遍書本,此詩……
當真是人間仙品!
林禮初喜歡的怕是這句“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像窺得了什麼秘密一般,連帶着這首詩都顯得有溫度了起來。
原本的計劃被抛諸腦後,她拿起墨筆在宣紙上一絲不苟埋頭苦抄了起來。
隻有候在門口的宋斯珩抓到了夫子狡黠的眼光。
這一抄便到了華燈初上,夜幕籠罩。
他推開門,瞧見昏黑的室内她早趴在桌面困倦地睡了起來。
而手邊,是整整齊齊的一百遍謄抄。
窗邊月下的她安靜乖巧,柔順得像個玩累的小貓,裸露着溫軟的肚皮,全然不似白日裡對着他張牙舞爪的嚣張氣焰。
他将紙張推開,傾身便将她抱入懷中,帶她回府。
她無意識地抓着他衣領,靠在他頸側喃喃不清,宋斯珩停下腳步,側耳過去依稀分辨……
月色重疊,恍惚間便跨越了七年的時光。
從民間的鵝卵小路,到紅磚青瓦的宮牆。
“皚如山上雪…”
她依舊在他懷中蹙眉,晦澀的夢中低語。
“皎若雲間月。”
天子一如當年,從善如流接過下半句,靜靜借着夜光看着這捧墜入他手心的皎潔明月。
似乎又不止如此,她似乎夢中遺漏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卻抓不住那些記憶。
德鑫殿的侍女已鋪好了被褥,丢了未燃盡的檀香,換了牡丹與殷紅麂絨,渲染了一室的馥郁幽香。
宋斯珩将她輕放到錦被上,便屏退了侍女,正欲熄了燈燭休息一時片刻,卻被擾了清靜。
玄色的身影抱劍出現,羨遙刻意壓低了聲音,上前通報:“陛下,林侍郎在外求見,已等候許久。”
他按了按酸脹的眉骨,鴉黑的睫毛下是掩不住的青色。
林禮初此人循規蹈矩,饒是他再不喜,也可稱禮部侍郎一句君子楷模,此番上朝前進宮也是頭一遭,不得不見。
天際隐隐泛白,夜色不再濃稠。
宋斯珩垂眸,俯身仔細為她掖了被角,握起她垂落床榻的手重新安放在錦被中。
“走吧。”
重歸一室寂靜後,月色灑下,一道小小的身影推門閃身而入。
雛鳥歸巢般眷戀的飛撲進床榻上。
睡得正香的孟樂浠猛然間胸口一陣窒息,呼吸短促了兩下,被驚的心跳怦然加快,手卻下意識熟練地将來人抱入懷中。
“母妃,孩兒白日在門口聽你在念林侍郎的名字,便立刻去喚他進宮了。”
孟樂浠霎時倦意全無,愣眼看着手中異常柔軟像團棉花的小男孩,他眨着和她一般無二的粼粼杏眼,讨巧賣乖地說着……
他将林禮初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