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記不得她的聲音,那也算斷了她的念想,她可再另尋出路。
可林禮初豁然間便止了腳步。
他極為明顯地頓了一下,饒是雲淡風輕也難得失色了一瞬。
他回頭看向她。
他們之間,其實已經多年不曾相見,不止橫膈七年,甚至更早。
那許是在一個梅雨季,他隻記得瓢潑的大雨終年不休般淋透了他的半生,濕漉漉的将他自此留在了那裡再也不曾走出半步。
孟府門前百年繁茂的蒼梧樹他半分不得陰蔽,紅着眼執着等朱砂紅的門再次被一雙柔夷推開。
卻再等不到。
曾精心叙寫的詩集最終竟仍是爛尾,被棄在那漫長的梅雨中荒唐一夢,此後就到了今日。
許是夏日裡蚊蟲較多,她等了應該許久,手背上被咬起了一個包,抓撓紅痕在她手上當真是顯眼。
他掩下錯綜複雜的心緒,“娘娘想見微臣,有何要事?”
看他疏離的眼神,孟樂浠心裡按說應是不快甚至郁悶的,可出乎意料的并沒有。
她莫名的心裡一松,好像此番隻是想親眼看看,知道他這些年過得如何。
他依舊清風朗月,也是最好的一個交代了。
孟樂浠須臾間打消了讓他帶她潛逃出宮的想法,此時倒是覺得有些許的尴尬。
蟬鳴嘶叫了一夜,待此時天明竟是越發安靜地躲在了枝葉繁茂的樹後,惱人的靜谧。
“無事了,見林侍郎無恙就好。”
畢竟在她的記憶裡,宋斯珩那厮好似沒少給他苦頭吃,不僅動辄克扣銀兩,在朝堂之事上也沒少縱容世家欺負他。
孟樂浠仔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倒也是暗自松了口氣。
倒是林禮初聞言蹙了下眉,這當真不像能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
想起宮中不出一日便流傳出去的傳言,和太子殿下莫名的诏令,他試探開口:“娘娘可還記得,上次同微臣說的話?”
孟樂浠突然拿到了夫子出的考題一般,食指不自覺繳着衣角,想着如何搪塞他才好。
“那自是在孟府寒暄。”
寒暄?
差點讓教養頗好的林禮初破功嗤笑出聲。
然瞧見她的小動作,林禮初明了的眼中溢出些笑意,這點倒是不曾變過。
這下也明白剛剛陛下為何在棋局上步步緊逼了。
原是害怕啊。
他順着孟樂浠的話往下接,“是了,那微臣便先行告退,下次再與娘娘寒暄。”
回德鑫殿的路上孟樂浠感到些怪異,越想越不大對勁。
她一邊用他臨走時給的藥膏擦拭着略顯紅腫的手背,一邊細想方才林禮初的下次“寒暄”二字怎麼透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呢。
剛走到殿門口,卻意外看見羨遙抱着劍冷酷着臉站在台階下,見她回來了便意料之中的行了個見面禮。
她傻掉了,頓在原地再邁不開步子。
都這個時辰了,莫不是宋斯珩還沒去上朝?
濃郁的心虛感撲面襲來裹挾了她,讓眼前緊閉的門變得萬般厚重。
鹿銜站在羨遙邊努力朝她擠着表情,做着哭臉向殿中使眼色。
下一瞬便得了羨遙一記眼刀。
鹿銜叉腰怒目瞪回去,毫不示弱。
白蔹瞧着這兩人又開始了,無奈歎口氣,上前主動幫孟樂浠推開了門。
“白蔹,太子呢?”
她腳下生了根一樣不肯往前再邁步,艱難找着說辭。
“太子殿下早就被羨遙扛回東宮睡去了。”
孟樂浠在三道炙熱的目光下被趕着進了内寝,剛一入内,厚重的門便重新阖上。
室内一片靜谧。
她踱步慢吞吞往裡蹭着走,朦胧泛着冷藍的天光透窗灑了滿室,眼前像籠了層薄紗。
宋斯珩果不其然坐在茶案邊,單手捧着本兵書,聽見她進來也不擡眸。
倒是沉得住氣。
她闊步落座在他對面,伸手便奪了他的書,蠻不講理的據為己有。
“渴了。”
孟樂浠倒是大方起來了,左右也是瞞騙不過,這皇宮裡外處處是他眼線。
宋斯珩斟了盞茶,骨節分明的手穩穩拿起,不假思索地遞到她的唇邊。
玉瓷觸到唇邊,泛着熱氣的茶香撲鼻而來,她下意識往後避開了他的茶盞。
她側眼望過去,他倒是執着得很。
分明拒絕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卻仍固執地舉着不肯退後。
熱茶的溫度透過導熱的玉器,将他的指腹燙紅。
半晌,孟樂浠終是懶得和他繼續拗,便就着他的手輕抿了一口,茶香瞬間溢了口腔。
下一瞬,眼前宋斯珩的俊臉貼近。
柔軟的唇傾覆而上,溫軟厮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