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死。
“哧”
而“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刺向了他。
順着他垂下的眼眸,“她”僵硬地緩緩低頭,看着刺進他胸口的匕首泛着寒光沒入,那血珠順着胸膛緩緩墜下,染紅了衣襟狐裘。
刀鋒破開他冷白的肌膚,深入骨骼,刺入了他滾燙跳動着的心髒。
原來削銳的匕首一直在她手中,掩在了寬大的衣袖中,這時才帶着鋒芒顯現。
她緊緊看着他,那抹鮮紅真是刺眼。
宋斯珩一襲紫袍迎着風寬袖翻飛,潔白的狐裘沾染了血,像大雪中綻開的紅梅。
他清冷的眼睛舍不得移開她半分,貪婪又難過地看着她,似乎靜靜對着她說了許多話一樣。
滾動的喉結旁邊沾染的血珠顯得格外惑人,像是一點朱砂不慎落在上好的宣紙上,若非樓台月,何處染塵埃。
為了我,可值得?
孟樂浠眼看他自投羅網,陷入死局,便無力蜷縮在“她”的身體裡,突然很想問問他為什麼沒有遲疑,不後悔嗎?
他痛極,烏黑細密的眼睫輕顫,眼尾殷紅,忍不住抽氣吐出的氣息噴灑在她的手上,滾燙得像是要灼傷了她。
她心裡難過的止住了一瞬呼吸。
血腥氣溢滿口腔,不知何時她已經咬破了飽滿胭紅的嘴唇,便是鐵鏽的痛意都不能讓她醒來脫離出去。
不是一場夢嗎?怎麼還不結束。
淩冬亥月,王朝下起了從未有過的鵝毛大雪,鋪白了這片狼藉烏濘的戰場,陰雲霧霭連綿不盡,大片的梅林被壓彎了枝葉,厚重的雪花覆下不露一絲豔紅。
一如宋斯珩的命數。
掙然間心弦盡斷“她”終于脫了掌控,雙腿無力撲入他懷中,一同倒在地上。
空洞無神的眼睛終于有了神色,瞳孔顫縮着攬住他脖頸。
他煞白的臉消瘦了許多,棱角和眉骨顯得更加鋒銳,極力平複着因為疼痛紊亂的淺薄呼吸,像即将破碎的雪蓮。
孟樂浠顫抖着手小心翼翼覆在他的心口,試圖讓那涓涓血流止住,可他如同一個漏了風的袋子。
“你是傻的嗎?!”她聲音也止不住地抖。
宋斯珩擡手攥住她在寒風料峭中冰涼顫縮的手,裹進自己尚且還算溫熱的懷中。
“不是休夫嗎?允了。不過改嫁也要帶着琂兒,讓他陪着你,長大了保護你。”
她埋首在他脖頸,感受他因為說話而震動着的聲音,止不住啞着嗓子染上哭腔:
“婚還是要離的,但你得活着才能蓋上私印,别想騙我。”
孟樂浠的耳邊似乎時間都被按下了暫停鍵一般,萬籁俱靜,隻看見他手卻無力地垂下在空中落下了弧度。
她恍惚看着落在他眉間的雪花,當真雪似梅花萼。
眼前愈發昏沉,身體那股無力沉重的感覺再一次襲來,她閉上眼睛在意識徹底混沌前撫去落在他肩頭的雪。
終于可以結束了。
她冷汗涔涔的猝然睜開眼睛,噩夢一場将她的鬓邊氤氲濕透,眼睛帶着哭久的酸澀。
“你醒了?”
孟樂浠擡眸看去,竟然是林禮初。
他蹙着眉,化不開的擔心,聲音卻帶着安撫的意味。
環顧四周,她躺在一間雅緻舒适的屋中,這是……林府客室。
可白蔹和鹿銜卻不在身邊。
剛要開口去問,卻感到一痛。
她口腔内怕是在夢中被自己咬狠了,剛一扯動就撕裂了還未痊愈的傷口,複又帶來一陣痛楚,腥氣四溢。
孟樂浠疼的淚眼婆娑,擡手去撫,毫不意外摸到了略微腫起唇角。
下一瞬一盞茶遞到了她嘴邊,玉質微涼的觸感緩了幾分灼燒的痛楚。
林禮初單膝跪在床榻邊,用巾帕小心擦拭去她唇角從内自外溢出的血迹,将盛了茶水的器皿捧到她跟前。
“漱口,吐出來。”
她聞言詫異地擡眼看他,他似乎并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眼神還帶着催促之意。
清朗君子侍在她身側,彎下松竹般的身子,甚至絲毫不嫌棄她吐出的穢物,像虔誠的信徒。
她實在不大好意思,可口中又着實難受,隻得慢吞吞啟唇,順着他喂的力道将茶水飲至口中漱着。
半晌,在他的視線下紅着耳朵将殷紅的水吐出在茶盞中。
林禮初全然不知她的心思,見她吐了出來緩了痛便松了心弦,舒展開眉眼,将她唇角的晶瑩揩拭而去。
一股熱氣騰得紅上了臉,她不自覺攥住了手下的錦被,眼神飄忽。
“鹿銜回宮去通報陛下情況,已經有些時辰了,想來不久就會來了。”
“白蔹去送送剛離開的巫師。”
巫師?
孟樂浠微微晃神,難不成她是中了巫蠱之術?聽聞苗疆不乏善于此術之人,同樣多以銀鈴入夢,侵入神識。
鬼沐節最初便是苗疆善術者的祭祀節,後來民風開放才傳入内陸,被加以了祛祟除衰之祥瑞之意。
若是今日王城内來了苗疆善術者,倒也是說得通,起碼比見到神祇夢貘更令人信服些。
許是她想多了,不過是不慎中了巫蠱之術罷了。
“請來驅祟的,是前朝已故國師關門弟子,玄清。”
她恍然大悟,原來傳聞中第一善術者竟然還有這層關系,倒是失了機會去瞧一瞧這聞名天下之人。
傳言他眼前覆着白綢,若摘白綢可開天眼,觀鬼怪察神佛,以通天命,是當世第一人。
可惜天妒紅顔,他命數将止在二十有五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