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粗跟單鞋快速行走在反光的辦公樓内,張怡萱忙得腳不沾地,一邊整理手上的資料一邊吩咐身後的小助理收集周邊各大機場的航班信息。
“優先聯系私人飛機,申請不到直飛航線的可以往日韓或者新加坡轉機。西海岸所有機場的航班都要看一遍,周轉可以,經濟艙也可以,把最早落地潞城的方案給我。”
穿着西裝裙的年輕女孩劉薇一支筆飛快地記錄着,點頭應是。
“聯系集團總經辦,讓羅總把今明的行程空出來,德成并購案他來坐鎮,工作團隊全部原地待命,交接完再回國。”
幹練的寸頭男生虛心求教:“好的姐,我馬上去辦。早上發生啥事了?怎麼突然要回國了?璩總家裡出事了?”
張怡萱一個眼刀飛過去,上下審視他兩秒。
德成并購案是集團上半年度最大的資本市場項目,璩氏以現金和不動産抵押購入美國第二大傳統零售百貨商百分之三十八的股份,挂牌公告已經做了好幾次,市場蠢蠢欲動,全都在看璩氏能否啃下這塊硬骨頭。
璩湘怡早兩年就從總裁的位置上退了下來,把執行的角色放給了職業經理人羅玉山,自己隻擔着集團董事長的職務,為的就是洗去璩氏身上家族企業的色彩,更适應市場競争需要。
但這毫不影響璩湘怡對集團的掌控力。
時至今日,外人看來總經辦的人接觸權力中心,無限風光,隻有集團内部的人知道,真正的跳闆,還在璩湘怡的助理團。
沒看到這些年幾個核心位置升遷的中高層都是璩湘怡從助理一手提拔起來的嗎?好比郭臻,學曆不顯,從前不過是一個門店的業務經理,因為業績突出,直接被點走,做了幾年助理後直接升任管理層了。
晉升機制是透明的,但是做老闆的助理天然意味着對商業模式有更高屋建瓴的理解視角,再去和别人競争,就是十拿九穩了。
男生曆經了内部層層選拔才有幸做了璩湘怡助理的助理,得到了接觸核心項目的機會,絕不甘心這樣回國。
張怡萱沒為他解惑,隻是回答:“你想留下可以,去總經辦吧。”
男生一愣:“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工作第一天沒教你嗎?老闆的事,沒告訴你的,就、不、要、瞎、打、聽。”
男生還想解釋,但張怡萱沒空聽,直接給了他兩個選擇:“去總經辦,或者辭職,你自己決定。”
她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噼裡啪啦地回複消息,剛走出兩步,又想起了什麼,回過身來囑咐:“勞動合同自帶保密協議,注意點。”
璩湘怡身邊不需要不知分寸的人,張怡萱很多年前對一個應屆生心慈手軟了一回,結果事實證明這是一個不能給人第二次犯錯機會的職位,當年她的獎金減半。
張怡萱歡迎且欣賞野心勃勃的人來到這裡,璩湘怡也樂見年輕人在得到鍛煉後走向更廣闊的天地——但前提是他們得知道什麼才是助理最重要的事。
坐在璩湘怡的位置上,工作和生活是分不開的。雖然名義上區分了生活助理和工作助理的職位,可到實際中,兩邊是勢必信息互通、内容雜糅的。
但無論是工作助理還是生活助理,都得先明白一件事——這個三十人的團隊是圍繞着璩湘怡運轉的,她的事,就是最重要的事。
張怡萱擡手推門,會議室厚重的門掀起一半,穿出裡面争分奪秒的喧鬧氣息。
戴金絲眼鏡的男人擡起頭,露出令張怡萱讨厭的熟悉笑容:“進展順利,璩總在裡面。”
張怡萱挂起職場人的面具,回敬了助理團的另一個首席,徐茂,一個無懈可擊的微笑。
洛杉矶的早晨,一身舒适套裝的璩湘怡手邊放着醇香咖啡,面對着眼前的文件,食指不住地點着桌面。
張怡萱快步入内,把手臂捧着的一疊項目文件放在桌角,随即抽出了最上面的一份遞給璩湘怡:“郭臻傳過來的。”
她已經浏覽過一遍,因此知道這張紙會引起璩湘怡怎樣的反應,并為此不忍。
桌背後的成熟女人一目十行,指節緊緊地揪着紙張,随即憤怒地抄起桌上的咖啡杯往落地窗前摔去。
骨瓷碎了一地。
張怡萱沒阻止她的發洩,沒有一個母親可以對此安然自若。
她開口安慰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了小姐,其他事情都可以慢慢來,郭臻已經根據少爺的意思聯系醫生了。”
徐茂進門同步消息:“飛機已經定了,需要去新加坡中轉,京市時間晚十一點可以落地潞城。傅先生正在值機,預計會比我們早兩個小時到達。”
璩湘怡雙手扶額,垂着眼看不清神色:“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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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
病房裡隻有輸液管規律的聲音,循環往複,把時間都拉慢了。
璩貴千的血管纖細,人也瘦小,護士把輸液速度調到了最慢。幾大瓶葡萄糖輸完,估計要到兩三點。
床頭的位置放了一杯水,璩逐泓拿着浸濕的棉簽給女孩一點點濕潤幹裂的嘴唇。
交代完事情的李淑珍走了進來,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床尾。
夜深了,但兩人都沒有睡意。
李淑珍輕聲道:“剛剛郭臻問我,要不要再安排一個親子鑒定。”
郭臻的謹慎沒錯,這些年來也有想以假亂真的人出現過。
但璩逐泓已本能地感到被冒犯。
李淑珍:“我說可以,測你們的就行。”
停頓了一會兒,她又開口:“其實沒有必要,這孩子……眼睛和湘怡一模一樣,眉毛随了她外婆,更柔和了,嘴巴像你爸爸。”
璩逐泓的視線随着李淑珍的描述在女孩臉上遊移。
一點一滴,五官起伏的弧度,皮膚細微的絨毛,睡覺時嘴唇輕抿的樣子。
已經……太久遠了,久到他記不清記憶裡白團子的模樣。
有時同學交談間提起兄弟姐妹,或是宴會上聽見旁人隐蔽談起父母的私生子女,他多半毫無觸動,隻會突然想起,噢,我也有個妹妹。
妹妹的形象定格在了小小的嬰兒上。
不去想,她今年多大了,她會長成什麼樣子。隻有一個小小的嬰兒,年複一年。
但是現在她長大了。
他心裡那個小小的妹妹,長大了。
“其實也像我。”璩逐泓說。
李淑珍笑了。
淩晨兩點半,最後一瓶葡萄糖挂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