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台詞很明顯,時間久遠,恐怕很難找到知情人了。
世紀交接時,各項人口普查和戶口政策并不如後來簡潔清晰,有許多醫療機構利欲熏心,私下販賣出生證明等文件,上戶口并不難操作。
交代完當年的事後,郭臻才開始回答傅諧的問題:“小姐身上的傷,極大概率就是這對夫妻做的。下午時間有限,但我們分批走訪了老師同學、周圍的鄰居等人,得到的結果很清晰。”
清晰得令人心悸。
郭臻盡力在他們的眼神裡保持着克制的叙述,将一個十三歲女孩的人生娓娓道來。
她是如何徘徊在失學的邊緣,遇到過好心人,但依舊過得很辛苦。
她承擔了一個家庭所有的活計,像一個奴仆,勤勤懇懇。
她的班主任發現她身上奇怪的傷痕,而她遮掩過去,不肯求助。
她的鄰居察覺到這家人有些奇怪,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管那麼多幹嘛?”
她沒有一個稱得上是朋友的人,孤零零,像一抹遊魂,獲得最多的不是善意,而是冷眼和漠視。
沒人說話,郭臻斟酌着是否繼續往下講。
璩湘怡伸出手,從傅諧的口袋裡掏出了煙和打火機。
皺皺巴巴的煙盒一看就是在手中揉捏了許久的,而裡面的煙隻少了一根。
璩湘怡哆嗦着手抽出一根點燃,走到窗邊對着夜色吐出一口氣。
“下午趁警察帶他們回去問話,我們的人進去搜查了一圈,小姐住的閣樓沒有裝修過,門邊挂着鎖,我們在地面和床單上檢查到了細微血迹,後廚沒倒的垃圾桶裡有帶血的餐具碎片。”
桌上有幾張照片,是當時拍下的。
斑駁的舊家具、粗糙的水泥地面、裸露的木頭屋頂。
“初步推測,小姐額頭的撞傷是從窗戶上跳下來造成的,我們在院子裡的樹梢找到了斷裂的樹枝和細碎的織物殘留。”
璩湘怡沒有回頭看。
啪嗒。啪嗒。
窗台邊暈開水珠。
天空飄起細雨。
煙灰撒落,灰白色的碎屑隐沒。
“貴千是要去求救,”璩逐泓仰頭,不去提及另一種可能性,“她是要去報警的,她怕自己走不到,在手上寫了派出所的地址。”
李淑珍問:“不能以虐待罪起訴他們嗎?”
璩逐泓坐正了身體,開口回答:“咨詢了律師,貴千認定不了輕傷,輕微傷,大概就是拘役幾天的行政處罰。”
和大多數人的認知不同,法律上的輕傷有較高的認定門檻,肋骨骨折兩處以上才能達到輕傷二級的程度。
李淑珍輕輕閉眼,壓下煩躁。
“還有一件事,”郭臻斟酌道,“我們去學校的時候,小姐的班主任提到,小姐出現在市區的那天早上,小姐是去了學校的。但是早晨出了一件事。”
他不安地将領帶又扯松了一些,做這場艱難的彙報。
“班費不見了,他們認為是小姐拿的,并且在小姐的書包裡找到了數目大緻相同的錢,通知了她的養父母來學校。”
璩逐泓扯出輕蔑的冷笑,回憶起和郭臻去學校時的場景。
衆人側目,議論紛紛。
昨天發生的故事在學生們的口中發酵,變成了衆口铄金。
然而真相很好笑。
在璩逐泓的堅持下,警察簡單地問詢了幾個同學,接着在生活委員前桌的儲藏箱夾角找到了完好無損的信封。
學校的桌洞狹小且破舊,并不能放下很多東西。很多學生都習慣在兩個座位中間放一個塑料收納箱放書。
生活委員的桌洞和桌面交界處有一個狹長的孔洞,因為位于視覺死角,在桌洞開口處向裡望是看不見的,可是從前面卻一覽無餘。
那個放在最裡面的信封,在他整理書桌的時候,順着書本抽進抽出的力道被順了出去,滑落在前桌的收納箱裡,落在了側面。
當真相出現的時候,所有人鴉雀無聲。
郭臻講完,璩湘怡一聳一聳的肩頭落在了所有人眼裡。
傅諧上前抱住了她,擰滅她手中的煙,将人轉過來埋在自己的胸膛上。
張怡萱和郭臻對視一眼,對于見到了上司脆弱的一面感到坐立難安。
郭臻望了那對依偎的夫妻一眼,心不在焉地收回視線,放下了手中的資料。
“……殺了他們。”
璩湘怡喃喃。
“殺了他們。”
“不,”傅諧捧起她的頭,眼神裡是執拗和堅定,“他們還活着,才能慢慢償還。”
李淑珍抹去眼角的淚,給郭臻使了一個眼色,後者暗暗點了頭。
人都安排好了,在他們做出決斷前,那一家人誰也走不出潞城。
砰砰!
兩聲重重的敲門聲。
黑衣保镖言簡意赅:“小姐有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