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他們如何珍視彼此,分隔十一年的事實是無法磨滅的,他們都需要時間去熟悉彼此的存在。
“你看窗外。”璩逐泓的指尖在清透的玻璃上移動,吸引了璩貴千的注意力。
“那是海岸線。”
深淺不一的原野和丘陵間隔交錯,人類的灰白色痕迹裸露在空中,完全被自然那磅礴浩瀚的力量淹沒了。
山脈蜿蜒而去,起伏跌宕直至終結在一片漫無邊際的藍。遠處,海天交界,是一道虛實不明的白線。
飛機往上,穿過雲層,地面上的一切都成為了或大或小的色塊,那些晦澀的艱難的記憶,仿佛都在這向上、向上的過程中被甩在了身後。
傅諧看着女兒睜大的雙眸、瞳孔中閃爍的光芒,心裡溢滿了對未來的期待。
在乳白的雲層中穿梭,璩貴千是個好奇的孩子,不肯放過一朵奇形怪狀的雲。
往北,在純然開闊的藍天下,大江大河的輪廓變得清晰,山脈的起伏有迹可循,大片大片規劃整齊的田野讓不知道何謂“平原”的南方小孩長大了嘴。
再往北,靠近都市,鱗次栉比的高樓坐落其間,巨大的廣告牌上是男男女女無可挑剔的面孔,代表着一個品牌、甚至一個城市的門面。
“我們快到了,”璩湘怡安慰已經有些疲倦的女兒,“累了吧,到了想先睡覺還是先吃點東西?”
“想睡覺。”貴千眨巴眨巴酸酸的眼睛。
“好。”
飛機降落在山外青山寬闊的停機坪上,滑行而過茂密森林,蒼柏遒勁、綠蔭濃密。璩貴千最後向窗外看了一眼,帶着進入新環境的焦慮和不安。
“來。”璩逐泓伸手牽住她。
因為長期挂着留置針,她的左手背還殘留着輕微青紫,隻能等它自己好轉。
他們先下飛機,璩逐泓一步一步地虛扶着她,直到她踏在平地上,助理推來熟悉的輪椅。
李淑珍戴着墨鏡,花白的頭發不羁地散落在腦後,坐在接駁車的駕駛座上,朝他們揮了揮手。
行李都無需在意,他們上車,讓貴千坐在了第二排中央的位置,被爸爸媽媽圍在中間,前方是一覽無餘的視野。
順着停機坪筆直寬廣的道路駛出,這座半隐在山林中的莊園真容展現。
山外青山最獨到的地方,在于它的園林設計。取浪漫燦爛和甯靜永恒的折中,林木錯落有緻、組合得當,有曲徑通幽的雅趣,不失寬敞明亮的大氣。
坐落其間的幾座别墅和樓屋由大大小小小的花園和玻璃花房相連,組成别出心裁的建築群。
“那裡,”璩湘怡指給她看紅棕色屋頂的半法式風格别墅,“那是我們的家。”
璩貴千連續眨眼幾次,不可置信地捏緊了她的手。
“一整座房子,都是嗎?”
傅諧:“都是。”
璩湘怡:“我們的房間都在二樓,看到了嗎,那扇窗,窗外種着粉紅的繡球,那就是你的房間。左邊是爸爸媽媽,右邊是哥哥,我們都在一起,你可以随時随地找到我們。”
“三樓還是空置的,你爸爸會想要一個練習室還有琴房,你哥哥的影音室倒是可以放在地下室,你也可以想一想,你想要屬于你的空間變成什麼樣子,嗯?”
“除了我們生活的房子,别的地方你也都是可以去的,你看,這座小樓是淑珍阿姨住的地方,她放了好多好多書在這裡,你可以來找她……”
接駁車轉過拐角,緩緩靠近,車上的人看不見遠景,夢幻絢爛的玻璃花房出現在衆人眼前。
重瓣郁金香、粉頭芍藥、花型各異的月季,一整座如夢似幻的花園盛放着。
璩貴千的視線卻被另一側占據了。
巨大的梧桐下,一座精緻的鐵藝秋千,秋千索上纏繞着藤蔓,随着風的變化晃動葉子。
似曾相識。
璩貴千微微睜大雙眼。
和她的夢中幾乎一模一樣的秋千。
“……我來過這裡嗎?”
璩湘怡的笑凝滞了一瞬,傅諧回答她:“當然。”
“這裡是你的家啊,你當然來過這裡。從前,我們就生活在這裡,你當然會有印象。”
璩貴千仍然如墜迷霧之中,她仰頭看向紅棕色屋頂、深棕色方格窗戶、斑斓白的牆壁。
頭痛一閃而過。
“唔……”她擡手扶額。
一直關注着她的爸媽緊張問:“怎麼了?”
璩貴千搖頭,已經找不到轉瞬即逝的畫面:“……不知道。”
她困惑,但決定不再糾結。
但璩湘怡和傅諧則如臨大敵,抽出絲巾在她腦後一裹,繞兩圈後在下巴處打結,生怕這初夏暖陽下的微風會吹得她不舒服。
璩貴千任由他們折騰,乖巧地牽着媽媽的手,在接駁車落定後下車,向前走去。
所有人配合着她的步伐節奏,不急不緩。
乳白色邊框的方格玻璃門敞開着,精工蕾絲簾順着風向外飄蕩,靜谧美好。
日頭西移,霞光初現。
一切都是從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