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小徐來敲尹範的門,敲了好久也不見人來開,倒是把隔壁房間的門給敲響了。
隔壁的也是工作人員,他告訴小徐:“昨天晚上尹範先生不知道怎麼回事,嚎叫了好幾聲,我還以為是自己出了幻覺呢。”
心猿意馬地答應這人,小徐對着門縫又叫了幾聲尹範。
仍無人應答。
心憂之下,他找到前台咨詢情況。
這酒店被劇組包了,前台經理得知情況後,便拿着門卡打開了尹範的房門。
房門裡面沒有人,床單鋪得整整齊齊,沒有睡過的痕迹。
小徐打尹範的手機,提示已關機,他心急如焚,又跑回劇組。
李桑寶看見他慌張的樣子,趨步跟上:“怎麼了?”
“尹大哥不見了?”
“不見了?”李桑寶目光一滞,努嘴道:“不對啊,我剛看見他在隔壁那個卧室裡拍戲來着。”
小徐霍地停步,卻想起尹範隔壁人說的話。
心裡思忖:一個頭疼欲裂的人,還有精神來演戲嗎?
他跑去搭好的卧室場景。
床上面坐着的那人恰是一臉倦意、灰白慘淡的尹範。
他飾演的雙胞胎哥哥快要死了,是被反派下的慢性毒藥所緻,劑量累積下來太大,查出來已經無力回天,隻能等死。
這個雙胞胎弟弟便從醫院回來,準備為哥哥報仇。
為了今天能有合适的狀态,尹範昨夜幾乎強制沒讓自己睡着。
導演說“咔”,這場戲完成,其他人準備轉場。
尹範尚未出戲,他躺在床上眼睛閉上。
小徐湊過去,臨到近前。
沒等尹範睜開眼,已然感到一陣寒意,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得小心翼翼,輕輕地叫了聲哥。
尹範深吸了一口氣,泰然自若,即使閉着眼睛,臉上也籠罩着一股臨危不亂的霸氣。
再怎麼發揮想象力,小徐也不可能想到此時的尹範已經是第三人格範哥了。
他所能給出的最大猜想就是尹範已經進入了雙胞胎弟弟的角色,他正在為下一場戲進入情緒。
這樣想着,小徐沒再說話,隻默默站立在旁。
想到尹範可能還沒有吃飯,他托人拿來面包和牛奶,提在手裡。
下場戲即将開始,在一條巷子裡。
黑黑的巷子,被布置得潮濕陰冷,正适合殺人。
尹範不是那種看起來很厲害嚣張的長相,他的臉自帶脆弱。很多時候,不用說話無須台詞,他出現在畫面裡,已是一場故事。
所以很多導演喜歡用他。
17歲的尹範脆弱而青春;30歲的尹範,痛苦而破碎。
在本片的導演眼中,現在的他飾演一個神經質的敏感殺人犯恰到好處。
燈光師發揮強大技能,把尹範的一張臉照得陰森可怖、不寒而栗。
這種天才演員,往往第一遍就是最好的那一遍。
開拍前,導演故意攏在尹範耳邊。
“你記得拍戲的時候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兇一點,變态一點,就是那種不管不顧,沒有邏輯,沒有理智,就是要把這個天頂破了的感覺。”
尹範輕飄飄的眼神一提,寒冷便從那目光中洩出來。
導演點頭:“保持住這種感覺,你現在試着用角色的感覺跟我說話。”
範哥斜睨一眼,靜靜對視。
導演裝成反派開口:“我這麼優秀,我家裡世世代代都是上層圈子,憑什麼你哥哥比我優秀?你說我下毒,你覺得你有證據嗎?我有必要嗎?你還想殺我,你來殺啊,你這條賤命死了就賺了,到了下輩子你也賺了。”
導演讓尹範自由發揮地說出台詞,尹範臉上卻沒有大表情,整張臉漾出一種寒冷至極的光暈。
這冷冷的光從眉心延伸到眼睛,他緩緩擡眼。
導演的話似乎激不起任何反應,他的心已經死了,社會規則也好,人倫道德也好,一切都隻是虛無。
殺死一個人不需要付出多大的心理準備,對于現在的他來說,跟踩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閉嘴。”
比預料中還要好,導演驚豔,不由贊歎:“好可怕!對,就是這種感覺。越克制越出彩,尹範老師,你太厲害了!”
要趁着這感覺,馬上開拍。
導演招呼工作人員清場。
範哥阻止:“我需要觀衆,哪裡需要清場?人越多,他殺起人來就越興奮。”
導演微微一怔,颔首答應。
正式開始演。
範哥撲向那反派,強有力地把對方推倒在地,兩手掐住對方緩緩使勁。
雙手明明用力抓住,卻看不見他的情緒起伏。
不露形色的臉,如一潭死水。
直到反派将死,範哥脖子上的青筋才如蟲子一樣爬上了他的太陽穴,乃至眼皮上。
這鼓凸的血管脈絡,在鏡頭裡是如此突兀殘暴,讓人感受到角色對反派的恨意已長成了全身上下的血。
反派斷氣。
範哥松手,眼珠子一動不動,冷冷地定在反派臉上。
仇人已死,他卻沒有得償所願的釋懷。
因為無所謂了,反正已經沒了靈魂。
……
導演被驚豔得不得了,他拍了拍額頭,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這時卻來了個工作人員:“導演,邵監制找您。”
敗興之下,導演恹恹地接了電話。
這邵監制專業度不夠,經常外行指導内行。
導演先說了一大堆,企圖堵住對方的嘴。
“邵總,你真的得要來看一看。你們本來還說這部劇有風險,劇本不夠炸,現在肯定能行。演員、劇本沒有大的硬傷,再加上演員炸裂的表演,觀衆一定會被吸進去的。人物立起來了,比劇情的殺傷力還要厲害。”
導演在電話裡表達興奮感,注意到耳畔的聲音變得逐漸清晰。他探索式地轉頭,那邵監制已經站在了一米多遠的地方。
邵監制與其對視一笑,當着導演的面挂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