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冷笑着說:“放在二十多年前,戰場上,我要是敢不戰而降,隻會被所有人嘲笑,然後在某一個白天或者黑夜裡,被看不起我的人一槍爆頭。”
溫特沃斯沉默了一會,問:“你真的已經孑然一身,沒有留戀的東西了嗎?”
凱特把嘴裡正在咀嚼的東西咽了下去,又抽出了桌子上的紙巾擦了擦嘴,他的手肘支撐着咖啡廳的桌子,上半身伏在桌面上,湊向了溫特沃斯這邊。
“你啊。”凱特對溫特沃斯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說。
溫特沃斯直直地看進了凱特的眼底,這位戰争英雄的眼睛是棕色的,看起來像一頭北極熊的眼睛,他的眼角處有一小道傷口,是彈片炸傷的痕迹,在凱特古銅色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道淺白色的疤。
溫特沃斯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見到凱特俯身過來,抽走了他拿在手裡的咖啡。
“小小年紀,别喝那麼多咖啡,就算你身體的代謝能力不錯,晚上能睡得着覺,鈣的流失也是很難補回來的,你也熬了一晚上了,我給你點一杯牛奶,再來點英式早餐?你吃鷹嘴豆嗎?”凱特說完後,又笑着喝完了溫特沃斯剩下的半杯咖啡。
凱特的神情變了。
凱特看溫特沃斯,不再是像看着一個依依不舍的情人。
之前,凱特一直在扮演着溫特沃斯的情人,一個需要被時時關懷、事事關照的戀人,哪怕溫特沃斯沒有真的給過他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凱特也樂在其中。
但是在這一刻,凱特突然想起來了自己的年齡和身份——他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走過了比溫特沃斯更漫長的半生,參加過戰争,拿到過勳章,擁有金錢和地位。
他的肩膀比溫特沃斯的寬,長得也比溫特沃斯高,還比溫特沃斯大了二十多歲,說到底,溫特沃斯還是一個半大點的孩子呢。
他不應該向這個孩子索取關愛,他應該成為這個孩子的父親。
溫特沃斯愣住了,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麼凱特就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凱特,仿佛要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一點什麼。
凱特活動了一下肩膀,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的身形在溫特沃斯的眼裡變高變大,就像一座拔地而起的山一樣雄偉。
凱特揮了揮手,召來了服務員,他挺直了胸膛和肩膀,吩咐服務員要一杯熱牛奶和一份新的英式早餐。
凱特的神态輕松,語氣自然,他的态度坦然得更像溫特沃斯的親人——仿佛昨天晚上那個幽怨地嘟囔着“有人給溫特沃斯獻殷勤”的人完全不存在了。
他心中的某些東西被喚醒了,這讓一個陳舊的凱特在陽光下蒸發。
溫特沃斯不知道這一變化意味着什麼,也不知道凱特身上的變化是好是壞。
也許這隻是溫特沃斯的錯覺,凱特隻是在一個晚上之内喝了太多的咖啡,而變得亢奮罷了。
新的一份早餐被端上來之後,溫特沃斯慢條斯理地切着盤子裡的熏香腸。
凱特就坐在他的對面,耐心地看着溫特沃斯吃早餐——他終于感受到了,當年凱特的母親坐在餐桌上看着凱特吃早餐,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也許,陪伴關系的意義就在于此。
“你打算在荒原上流浪多久?我之前給你買的那套房子,你還是收下吧?”凱特問。
“我一個人流浪慣了,自由自在。”溫特沃斯回答說。
“可是這樣下去,你的生活會有問題,比如洗澡洗漱,這又該怎麼辦呢?”凱特不太放心。
“我其實住在一棟廢棄的大樓裡,那棟樓是通水的,這不是什麼問題。”溫特沃斯回答說。
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凱特也不好再勉強對方,隻是凱特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誰也無法更改了。
溫特沃斯越聽這個對話,越覺得不對,他皺了皺眉,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準備休息一陣子。”凱特回答說。
這個回答讓溫特沃斯稍微放下了心,他皺起的眉頭松開了一點。
雖然溫特沃斯仍然在直覺上感到一些滞澀,但是他并不準備過多詢問凱特的隐私——如果要問對方準備去哪裡休息,怎麼休息,就有點太過界了。
“好,”溫特沃斯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補充道,“你不用太懊悔那項技術,奧蘭多家族會為此吃到苦頭的。”
他誠心地說出了這句話,隻是沒想到凱特并沒有聽進去。
凱特隻當這是溫特沃斯的一句安慰,就像一個家族面臨破産的時候,善良又無用的小兒子對父親做出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