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喜歡的人嗎?”艾涯追問。
“有,”霍普一點猶豫都沒有,他承認了,“我最喜歡我自己。”
艾涯十分錯愕。
她并不是什麼天真爛漫的少女,每天都有無數的事情要忙,能夠和霍普這個陌生人談話談到這個份上,就已經是她能做的全部了。
既然霍普也覺得沒有問題,那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婚後,她很快就懷孕了。
霍普知道自己失去了價值,于是向艾涯提出,讓她給霍普換個地方住。
“你想住哪?”艾涯躺在床上,撫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那裡孕育着一個嶄新的生命。
“我不怎麼挑。”霍普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床上,這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大學生一樣。
其實霍普也的确是——他不過二十歲出頭。
艾涯那個時候有些走神,忘記回答霍普的話。
“我覺得花園裡的那棟閣樓就很好,陽光充沛,冬天很暖和。”霍普側過頭去對艾涯說。
“但是夏天也會很熱。”艾涯終于回過了神,回答了霍普的話。
霍普嘟囔一聲,沒有接話。
“主樓的頂層還有空的房間,你要想住也可以。”艾涯提出了一個建議。
霍普還是沒說話,他知道在這個家裡,艾涯是說一不二的。
艾涯撐起自己的身體,趴着看向霍普。
她看到了霍普臉上毫不掩飾的惋惜,問:“為什麼那麼想住閣樓?”
霍普也看向了艾涯,說:“很多有名的藝術家都住過閣樓。”
艾涯愣住了,她皺起了眉頭,問出了一個單音節詞:“啊?”
她這副樣子有些嬌憨,這裡是艾涯的卧室,反正也沒有别人能進來,艾涯不介意讓霍普看到自己的這一面。
這沒什麼要緊的。
霍普的神情變得興奮了起來,他翻過身,也學艾涯一樣趴在床上,掰着手指頭給艾涯說了自己想住閣樓的一二三點原因。
“閣樓狹小逼仄,藝術家們需要這樣的環境,就像回到了母親的子宮裡,我還能在邊邊角角裡擺滿我的石膏、畫框和畫闆。”
“下雨的時候,雨水流過傾斜的屋檐,流進窗戶的縫隙裡,然後閣樓可能就會積水,我的畫可能就要毀于一旦,但是沒關系,有哪個藝術家沒有經曆過這樣糟心的時候呢?”
“刮風的時候,我會被吵得睡不着覺,但是沒關系,反正你們戴倫家的山莊後面,是一大片的荒地,到時候我在狂風中點起一盞風燈,就像航海遠行的船隻上的一盞挂在風帆上的燈!”
“整個環境多有藝術的氛圍啊。”
霍普一邊說,一邊流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這全然是他天真、輕佻又幼稚的想法,霍普根本就不知道住在這種環境裡有多難受,他隻是在追求一種浪漫的幻想。
曆史上的藝術家們住在閣樓裡,是因為他們沒錢,租不起市中心的高檔公寓。
沒有任何的社會地位的藝術家們,不能參加高級的沙龍和酒會,他們沒有辦法和權貴在一起跳舞,隻能呆在狹小逼仄的閣樓裡寫寫畫畫,直到他們死去,都不一定能賣出一幅畫作,一生窮困潦倒。
霍普給艾涯的感覺,就像童話故事裡,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
小女孩明明處在冰天雪地裡,卻靠着一根又一根微不足道的火柴,來獲得溫暖的幻覺,最終死在了冬夜裡。
“你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艾涯評價霍普說。
“唔……”霍普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笑了起來,“那太好了,這再好不過了。”
既然霍普這樣堅持,艾涯也沒有再強求了,她隻說:“好吧,你從明天起,就去閣樓住好了。”
懷孕之後,艾涯變得很容易困倦,于是她很快就在霍普的身邊睡着了。
在艾涯半夢半醒的時候,她的思緒開始混亂。
如果他們沒有處在戰争年代的話,霍普念完高中後,可能會在世界各國遊蕩一陣,打打零工。
在咖啡店煮咖啡,在便利店做收銀員,在雜貨店整理庫存——就像每一個充滿了自由和藝術細胞的人會做的一樣。
她自己也不會那麼早就結婚,懷孕,還能再享受一段做少女的時光。
艾涯和霍普的關系很詭異。
明明是一對沒有感情的夫妻,卻又像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第二天天光大亮,艾涯睜開了眼睛,她穿着睡衣,好好地躺在了被窩裡,身上蓋着舒服的被子,霍普已經離開這間屋子了。
艾涯摸了摸自己松散的頭發,她明明記得自己昨晚入睡的時候,并沒有把頭發解開。
她無意識地挑起了自己的一縷發尾,坐在陽光裡。
我那個時候在想什麼呢?艾涯回憶着。
最終,她沒有想起來當時的心情,隻記得自己又像過往的每一個早晨一樣,把頭發盤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