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科先一步抵達了大廳,他收起了傘,随手交給了候在一邊的侍從,站在檐下,準備等一等跟在後面的林客與埃爾。
這裡是一處老式的教堂,外表是哥特式的建築,有尖尖的頂,最高的地方是鐘樓。
等一會做禱告和舉行葬禮的時候,應該是要敲鐘的。
倫科倚在門前圓柱形的立柱上,想起來了一些往事。
他曾經與艾涯談論過死亡。
那個時候,倫科已經在上大學了,艾涯也不過是三十多歲,可對于一家之主來說,已經到了可以立遺囑的年齡。
一般來說,家主遺囑并不是一成不變的。
遺囑會被反複修改,甚至到了家主死亡的前一天,還有可能重寫,這其中有許多血腥冷漠的曆史淵源。
艾涯當時問倫科:“你覺得,我死了應該埋在哪裡?”
倫科大驚失色,不知道應該怎麼樣回答艾涯的問題。
他那個時候還太年輕了,以為艾涯患上了什麼不治之症,即将不久于人世了。
其實,如果他認真地觀察一下,就會發現艾涯的神情雖然嚴肅,這句話說出來,也隻是一個玩笑而已。
偏偏倫科對待這個問題非常認真,他以一種貴族範式和傳統倫理的角度出發,問了艾涯一個問題:“你想和我的父親合葬嗎?”
因為這個話題給倫科帶來的沖擊實在不小,他對艾涯當時的表情與回答,記得一清二楚。
艾涯的臉上一半是憧憬,一半是困惑,她喃喃自語:“也可以吧,說不定是個好去處,但是他葬在哪兒了呢?”
倫科沒說話,畢竟他從沒有想過,自己的父母之間有過愛情的印記——這簡直是在癡人說夢。
艾涯調轉槍口,問倫科:“那你打算活多久?”
她的問題總是這樣讓人啞口無言。
那時,倫科真的還太幼稚,他想着自己還不能放下畫筆,也不可能放棄一顆自由的心。
他還沒有看夠世界上的風景,怎麼就到了可以談論死亡的年紀了?
十多年之後的今天,倫科站在了即将舉辦葬禮的教堂前,面對着被雨霧打濕的青草地,還有立在草地上的白色十字架,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過去,對十年前的艾涯作出解答。
“母親,我長生不死。”倫科在心裡說。
他看着緩緩走來的埃爾和林客,林客的目光跨越了潮濕的空氣,與倫科對視了一秒。
這十年裡,倫科已經走過了太多的路,見過了太多的人。
他有資格定義自己的生命長度,倫科說是多久,就是多久。
母親,我長生不死。倫科再次重複了這個答案。
這個答案來得是這樣的迅速,又是這樣的莫名其妙,倫科頓悟得不合時宜,但是他的确知道了。
“怎麼不進去?”埃爾問倫科,他的表情與剛剛随時要發火的樣子大相徑庭。
看來林客已經把人哄好了,倫科心裡惡趣味地想——埃爾就像一個巨嬰一樣。
“我在等林客。”倫科開口了,他的背離開了立柱,站直了身體。
埃爾嘴邊的笑意回落了一些,在奧蘭多的地盤上,倫科是真的沒有拿埃爾當一回事。
但是埃爾還是因為剛剛林客對他作出的保證而開心。
他們兩家仍然是堅不可摧的合作夥伴。
“哦,好,”埃爾側過頭去看林客,“沒想到你們兄弟倆感情這麼好。”
林客淺淺一笑:“我們的感情一直不錯,是吧,哥?”
倫科點了點頭,說:“是啊,是啊,如果你願意把冰箱裡的冰激淩分我一半的話,我們的感情就會更好了。”
三個人笑了一陣。
“埃爾,林客。”回廊轉角處傳來了少女的聲音,是萊拉。
她穿着一襲黑色的裙子,走到近前,屈身行禮,才發現了被立柱擋着的倫科。
萊拉和倫科沒有見過面,她問:“這位是……”
倫科嗤笑一聲,擺了一張臭臉,說:“無名小卒。”
說完後,倫科就越過衆人,徑直往教堂裡去了。
埃爾和萊拉臉色一變。
林客保持了臉上的表情沒有動,心裡快要笑出聲了,倫科這是故意給奧蘭多家的人上眼藥呢。
他連忙出來打圓場,對萊拉說:“倫科,是我的哥哥,前段時間剛回家,他離開的時候,你還太小,不認識也正常。”
萊拉的臉色略有好轉,她看了一眼埃爾,發現埃爾略帶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仿佛在責怪萊拉,為什麼對戴倫家族的人這樣不熟悉?
萊拉覺得委屈。
這真的不怪她,她在日常的社交中,從來沒有出現過認不出人這樣丢臉的事情。
倫科已經脫離了這個圈子十年,戴倫家在十年裡,也沒有刻意提過倫科這個名字,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以為戴倫家隻有一個兒子,那就是林客。
誰能想到倫科回來之後,第一次在貴族社交場合出現,就是在瓦倫的葬禮上。
萊拉低下頭去,不敢再多言。
埃爾轉過去,對林客說:“我們也進去吧?”
林客點頭,示意讓奧蘭多家的兩兄妹先行,自己則落後一步,最後進了大廳。
或許在出發之前,倫科的判斷是沒錯的。
埃爾真的有求于戴倫家族,不然萊拉和埃爾沒有必要這麼低聲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