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涯再次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林客的背上,像一個哄孩子睡覺的母親一樣。
可是她心裡太清楚了,林客小的時候,她從來沒有在睡前給林客講過童話故事。
但是這是一個,會對艾涯說“草浪比樹浪好看”的孩子,他的自我感知力非常旺盛,艾涯永遠無法剔除林客身上,屬于他自己的那一部分。
她不應該抹殺掉這一部分的。
在這個時刻,艾涯隐隐有一些動搖,她想對自己的孩子妥協一步,想對林客說:那我拒絕埃爾的這封信函就好了。
她最終沒有這麼說。
“那我們來想想辦法吧。”艾涯坐正了身體,對林客建議道。
她看見了林客迷茫的眼神,知道自己再一次把即将從火坑裡爬出來的林客,推入了萬丈深淵。
艾涯并沒有什麼迫不得已的理由,更沒有什麼難言之隐的苦衷,她隻是想将這樣的關系,保持得更久一些。
她有私心,在她自己與孩子之中,艾涯想選擇自己。
“這封邀請函,我們先答應一部分,你看怎麼樣?”艾涯雙手交握,嘗試着問林客的意見。
“答應一部分?”林客重複着艾涯的話,不太明白艾涯的意思。
“聖誕節快要到了,我現在很忙,讓埃爾先準備着,到明年再說,我們兩家口頭商定一個訂婚儀式,在你明年正式結婚之前,我們把奧蘭多家吃進肚子裡,婚約作廢。你看怎麼樣?”艾涯問。
林客皺了皺眉。
牆壁上的挂鐘滴滴答答地響着,蠟燭快要燃盡了。
“現在着急的人是埃爾,奧蘭多家肯定堅持不到明年,在此之前,他肯定會向我們敞開足夠多的籌碼,來穩住我們,我們借此機會,吃掉他。”艾涯說完了話。
林客剛剛的思路中斷了,他重新站到了戴倫家族的棋盤上,作為一枚棋子,來思考這個問題。
最終,林客點了點頭,說:“母親,我覺得可行,時間是來得及的。”
艾涯心裡松了一口氣,她太卑鄙,再一次讓林客按照她的思路來走了。
“那好,我現在給他回函,請他明天下午到家裡來一趟。”艾涯說。
“下午?”林客有點懵,“埃爾不是說上午就要過來嗎?”
“倫科和溫特沃斯,今晚大概是不會回來了,”艾涯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讓他們明天早上修整一下,兩邊最好不要再撞上。”
提起倫科和溫特沃斯,林客又想起來那兩人離開時說笑着的背影,他心中的餘火再次被點燃了。
蠟燭卻在這一刻燃到了盡頭,熄滅了。
室内昏暗一片。
過了一會,林客才感覺到自己眼前的景象清晰了起來,他看見月光從窗戶裡透了進來,室内透着一層幽藍色的光。
艾涯仍然坐在林客的身邊,沒有離開。
他們要商量的問題已經說完了,但是林客仍然感覺,他的母親有話要說。
“母親?”林客開口問道。
他聽到艾涯身上衣料摩挲的聲音,猜測艾涯可能換了一個姿勢坐着。
“有時候,我感覺,我對你的要求,過于苛刻了。”艾涯說。
林客心裡一驚,問:“您怎麼會這麼想?”
“倫科在外流浪十年,我不聞不問,他雖然過得很辛苦,但是,從他回家之後的表現來看,他并沒有因此受到什麼磋磨,反而度過了一段很快活的時光,而你一直跟在我的身邊,你會不會感覺太拘束了?”艾涯問。
她還是沒有忍住,她想問問林客,聽一聽自己孩子的看法。
“不會,我很高興我能在您的身邊,陪伴着您。”林客說。
他說這句話是誠心的。
從林客在孤兒院被艾涯帶走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保持着這個想法,從未改變。
世界上哪裡還能有比艾涯更好的母親呢?
根本就沒有嘛!
哪怕林客因為自己的愛情如此掙紮,他也從沒有覺得艾涯虧待了他,更沒有覺得艾涯對他苛刻。
他願意為自己的母親,為戴倫家族,為家徽上的海鷹付出自己的生命。
他是願意的呀。
在黑暗中,艾涯歎了一口氣,她站了起來。
林客也跟着她站了起來。
像過去的每一個夜晚一樣,母子兩人輕輕地擁抱了一會。
林客能聞到艾涯身上的十年如一日的織物味道,艾涯也能聞到林客衣領上每天都不同的煙酒味。
他們互相扶持,已經走過了很多年。
“晚安,林客。”艾涯輕輕地說,她感覺自己的聲音深處,藏着哽咽,她希望林客沒有聽出來。
“晚安,母親。”
這是他每天都會給艾涯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