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客廳裡隻剩下了他們三個人之後,溫特沃斯關上了客廳的門,又走到了牆壁旁邊,熄滅了屋子裡的燈。
在一片濃厚的黑暗裡,隻剩下聖誕樹上的彩燈還在發着光。
溫特沃斯就借着這麼一點光,走回了沙發上坐下。
倫科還坐在那張單人沙發上,林客坐在長沙發上,溫特沃斯坐在林客旁邊的短沙發上,三個人靜默無言。
他們互相看不見彼此的臉,隻能看到一個隐隐約約的人型輪廓。
“草,”倫科嘴裡罵了句髒話,他的聲音裡充滿了諷刺的嘲笑,“草。”他再罵了一聲。
“你罵什麼?你有什麼好罵的?”林客的聲音也響了起來,與倫科不同,林客并不是在嘲笑,而是在陰陽怪氣。
溫特沃斯穿着毛茸茸的睡衣,蜷縮在了沙發裡。
他能夠聞到空氣中的火藥味,暫時決定作壁上觀。
“弟弟,有些問題,我以為我們早就解決了,現在看起來并沒有,”倫科也開始拿腔作調了起來,“你還是想做家裡的乖寶寶,哈?”
林客真想沖上去給倫科一拳,但是他的餘光看到了溫特沃斯,深呼吸了一口氣,忍住了。
“那你想幹什麼?抛棄父母,對整個家不聞不問,去過你那自由潇灑的流浪日子?”林客質問倫科。
林客以為倫科的回答需要一些猶豫的時間,結果倫科想也沒想,立刻回答了林客的問題。
“是的,你猜得一點沒錯。”倫科的聲音裡帶着冰碴子,又凍又傷人。
“你怎麼敢!”林客憤怒的聲音從喉嚨裡傳了出來,“你怎麼敢!”
“我怎麼不敢?”倫科反問,他現在也處在爆發的臨界點,“我在外頭過了十年潇灑日子,我當然敢!”
“潇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喝醉了酒,倒在酒吧的門口,躺在牆根下的嘔吐物和尿液裡,這有什麼好!”林客壓着聲音說話,盡量地不想吵到這個别墅裡的其他人。
“因為那是我吐出來的東西,我撒出來的尿!那些東西全是我的,再髒再窮,那也是我的。”倫科的前半句話說得昂揚,後半句說得壓抑。
他有自己的秘密,不想被林客知道。
但是——該死的!倫科今晚實在是說得太多了,他一時克制不住,被林客勾起了許多憤世嫉俗的咒罵。
“家裡那麼多好東西,你都棄之不顧,偏偏拿一無所有當寶貝,我看你是瘋了。”林客惡狠狠地看着倫科的方向。
林客感覺自己的眼眶肯定紅了,還好現在光線晦暗,沒有人能看出來。
“對,我就是一無所有,吃救濟糧、翻垃圾桶,乞讨、流浪,吃别人的剩飯剩菜,看别人的白眼,天天挨打,他們打得我身上全是淤青,我也沒有錢買藥,隻能在橋洞裡睡覺,和野狗搶被子,我就是這樣,我就是過了十年這樣的生活,你覺得我很慘,是嗎?”倫科的語氣咄咄逼人。
“是啊,你不慘嗎?你憑什麼不慘?”林客反問,“前幾年,家裡完全沒有你的音訊,要不是我在布尼卡什拉斯特酒吧門口撿到了你,我還以為你早就死了!你怎麼還沒死?”
“我死了,然後呢?你就能成為戴倫家唯一的兒子了?你就這麼惦記着戴倫家的财富,還有那把艾涯坐了幾十年的家主位子?”倫科問。
“呵,”林客聽到這樣的污蔑後冷笑了一聲,人憤怒到極點的時候真的會冷靜下來,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被怒火燒得發白了,就像壁爐裡的原木一樣,“誰給你的權力敢任意诽謗我?我從沒這樣想過!”
“那你現在是在幹什麼?坐在這裡和我吵架,為了什麼?你要說你一點私心都沒有,你看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嗎?”倫科問。
“你要是真的那麼在乎我的‘私心’,覺得我惦記着戴倫家的财富與權柄,那你怎麼十年不回家?你不應該滾回家裡面呆着,和我勾心鬥角、争權奪利嗎?你不該以此來防止我偷竊戴倫家的一切嗎?你為什麼不這樣做呢!”林客問。
他們現在根本不可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聊天,隻能用一個又一個的問句,來作為對方質疑的解答。
“因為那些東西對我來說都是垃圾,它們還不如我在牆邊的嘔吐物,我撒出來的尿都比這些早八百年前就該腐朽的東西新鮮,尿還是熱乎的呢,戴倫家的印章冷得捂不熱!”倫科說。
“印章是冷的,你的心也是冷的嗎?你有沒有想過,母親隻有你這麼一個親生兒子,你離家出走十年,你想沒想過她會擔心,還有勞倫斯先生……哈!勞倫斯先生!”林客嘲笑了一聲,他想到了剛剛倒在自己懷裡的管家先生。
林客一直把勞倫斯先生視作自己的父親,勞倫斯會關心林客的食譜,會提醒林客天氣變化,要記得添衣,還會安排好自己房間裡暖烘烘的壁爐和地暖。
結果勞倫斯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竟然還是先看到了十年不回家的倫科,還叫倫科“孩子”,叫自己“林客”。
他多希望那聲孩子是叫給自己聽的呀!
“我的心是冷是熱,和艾涯的關系如何,輪得到你來操心嗎?你是我的誰?敢這樣肆無忌憚地揣測我的想法?還好意思拿出來大肆宣揚,給我潑髒水?”倫科反問。
“你還害怕潑髒水嗎?你不是向往自由嗎?在聖母像前,你都敢說自己長生不死了!你還怕我說你兩句?怕我給你‘潑髒水’?”林客質問。
“不許你侮辱我的理想!”倫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在黑暗中,他身體的大半部分都與黑暗融為一體,隻有小半邊身體被聖誕樹上的暖光照亮。
林客也站了起來,兩個人中,沒有人後退一步。
“你的理想?肉體凡胎幻想長生不死,我看你是癡人說夢!”林客說。
他的身形高大,倫科比林客瘦弱許多,氣場上卻一點沒輸。
“你根本不知道我說的長生不死是什麼意思,你懂個屁!”倫科罵道。
“我不用懂!我隻需要知道你是個忘恩負義的家夥,就夠了。”林客反唇相譏。
“你很在乎這個,是嗎?”倫科扯開了嘴角,在黑暗中,他就像一隻長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準備要把林客吞進肚子裡,“從我回家的第一天,你就一直在念叨着恩情、恩情,仿佛我天生就欠着艾涯的債,一生一世都要為她、為這個家付出我的一切!不然就變成了你口中的‘忘恩負義’,是嗎?”
“你在斷章取義!放屁吧!你隻是在給自己的不負責任找借口罷了,你不想付出那麼多,這是你離家十年的理由嗎?這是你對這個家不聞不問十年的理由嗎?”林客質問。
他真的太想證明,倫科離家出走的選擇,是錯誤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