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把這段話說完後,安迪愣住了,丹尼也愣住了。
地上的香煙燃到了頭,滲出了最後一點白霧,飄在了兩個人的中間,門外的小孩嘻嘻哈哈的跑遠了。
歡笑與腳步都遠去了的時候,丹尼才眨了眨眼睛,率先回過了神。
“……我還真是,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丹尼眨了眨眼睛。
他的發型很兇,鬓角上的傷讓他看起來很不好惹,但是表情實在是太傻了。
安迪感覺自己臉上有些發燙。
“你的好意我領了,但是——恕我冒昧,并沒有懷疑你的意思——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朝我抛出橄榄枝……我的意思是,戴倫家沒這麼缺人吧?”
安迪還沒來得及回答為什麼,别墅的門就“轟”的一聲打開了。
丹尼立刻站到了離安迪四步遠的地方,裝作他們不熟的樣子。
埃爾從門裡走了出來,他看着站在屋前的安迪,皺了皺眉頭。
“你怎麼還沒有去辦我交給你的任務?”
安迪低下了頭,立刻去做事了。
在轉身的時候,他還不忘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丹尼。
這一次丹尼沒有再看他,而是盯着從門裡走出來的埃爾。
丹尼手裡提着裝着玉米餅的袋子,安迪隻見他不動聲色地将袋子往身後藏了藏。
最後這一幕給了安迪很深的印象。
他見丹尼扯起了一邊嘴角,眼角弧度沒有跟着上揚。
“尊貴的先生,你要出發去礦山了嗎?”丹尼問。
埃爾一聽丹尼怪聲怪氣的語調就覺得煩。
他沖丹尼揮了揮手,讓他趕緊去準備車輛。
丹尼退下照辦了。
埃爾站在門前,深呼吸了兩口氣,在腦海裡背誦起了自己等一會要講的話。
今天是最後一天,他不能出一點錯——他也不會出什麼錯的。
丹尼坐在駕駛位上,将車停到了埃爾面前。
埃爾坐上了後排,車一路往礦山開去。
一路上,埃爾一直都在調整着自己手腕上的表帶,顯得有些緊張。
“先生,您不多看看這兒的風景嗎?這可是您留在這兒的最後一天了。”丹尼說。
“有什麼好看的?這片土地,從快一千年前開始,就一直是這樣了。”
“它是哪樣呢?我是第一次來這兒,在這之前,全沒有聽說過這裡的故事。”
“有什麼好說的?叢林,野獸,數不盡的黃金和稀有礦石?還是從來沒能發展起來的工業和街頭混混?”
埃爾不樂意繼續和丹尼說話了。
他端坐在座位上,想着今天的收尾工作,和明天返程的計劃。
丹尼也不再接話,他将埃爾送到了礦場。
一下車,飛揚的塵土就糊了埃爾一臉。
它們落在了埃爾的頭發上,又被發膠黏住,像被蒼蠅貼黏住的蠅蟲。
礦區裡的人們都在等着了,他們烏央烏央的,身上都是灰土。
隻要埃爾對他得到的東西滿意了,将開采出來的黃金全部帶走之後,在這裡辛苦勞作的人們,就可以回家了。
他們會得到一筆豐厚的報酬,然後等待着秋天即将成熟的漿果。
礦山被挖了一個大坑洞出來,形成了一個陡峭的盆地。
沒有草木生長,全是鋒利的黑色岩石。
在坑洞的邊緣,工程師架起了一個小平台,隻容許一人通過的鐵制階梯架在旁邊。
在開采階段,這裡是用來觀測礦坑情況的。
現在,埃爾要站到上面去發言,簡陋的話筒和廣播都放好了。
埃爾走了上去,正午的太陽照在他的眼前。
雖然面對着人群,但他的腦袋裡想的全是工程負責人交給他的成果。
他看到了無數的黃金,看到了一條完整的産業鍊,看到了高昂的利潤,看到了名利場上觥籌交錯的酒杯,看到了香槟酒淺色的酒液。
他聽到了山呼海嘯的鼓掌,聽到了衆人的歡呼,聽到了拍賣場上的一錘定音,聽到了戴倫家對他的祝賀。
他感覺好極了,出發前的緊張全不見了。
他現在站在天上,正對着地上的人講話!
埃爾滔滔不絕、口若懸河、興高采烈。
以至于他忽略了一旁樓梯處傳來了細微腳步聲,也沒有看到,在他下面的人,正在交換着疑惑的眼神。
仿佛就在一瞬間,很快,快極了,簡直是一眨眼的事——埃爾沒有反應過來,丹尼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丹尼嘴裡叼着一個玉米餅,臉上還帶着埃爾最讨厭的、陰陽怪氣的笑容。
金黃色的玉米餅在太陽下反着光,丹尼的表情落在黑暗裡,鬓角處一處傷疤白得吓人。
埃爾想訓斥丹尼,就算有彙報的情況,也得等他講完話之後再說。
還沒等他開口,下一秒,埃爾就感覺自己被用力地往後推去。
那是一股很大的力。
他手上的手表被平台凸出來的一道鋼條刮斷了,裂成了兩半。
他的身體翻過了低矮的、鐵焊的欄杆。
在一呼一吸之間,埃爾掉到了坑底。
他死了。